潘喜事从小到大面临过不少难关,而如今是最难过的一次。当年毕业后当老师,其实也是为了赚钱。一开始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到教育机构当老师,可没想到当时真是一份付出一分收获。 她对学生非常有耐心,教学也非常敬业认真,短短时间内,就已经独当一面,一个人带不同班型的很多个班。收入和付出成正比,她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花在了工作上,无论从收入还是学生的认可度上都活得了很大都成就感。 那段时间她真是意气风发,每天都有使不完地劲儿。用赚的钱给姥姥新装修了房子,换了成套的家具,全新的电器,大舅和小姨有什么要求,她也绝不吝啬。她后来一直反思自己,也渐渐明白其实自己的很多做法都是为了获得亲戚们的认可,在刷存在感。 如今看来,内心的空洞根本无法寄托于别人填补,要么付出根本不求回报,哪怕是精神上的,要么就真的量力而行,先顾好自己,哪怕在别人眼中你是一只铁公鸡,但是自己内心是充盈的。 潘喜柿本以为教育机构是终身的职业,可没想到很快就被打了脸,不仅被裁员,就连新工作也是很久都找不到。她没有名校背景和研究生以及博士的学历加身,工作时间也没有达到八年以上,而且年纪又正值孕龄,哪怕没有结婚,也多少让用工单位有着疑虑。 作为大批可供挑选的下岗的机构老师,这样综合考评下来,潘喜柿的条件非常一般。所以,公立学校的正式编制都与她无缘,她遇到最好的机会是去一家名校做代课老师。近两年来,新港的空降生越来越多,老师的缺口也越来越大,否则,恐怕潘喜柿连做代课老师的机会都没有了。 面试的那天,会议室里五个领导分别向她提问题,她从善如流一一回答。最后一个最年轻的男老师问她:“潘老师,我冒昧的问一下,您觉得自己和其他年轻的女老师相比,优势在什么地方?”
潘喜柿本能地挑眉,可能是她生性敏感,她竟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冒犯。她有什么优势呢?没有背景,没有门路,一个普通一本毕业,没有继续深造的奔三女性。如果在别人眼中有任何的优势,那就是从小到大一直还不错的外貌形象?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会议桌对面的男老师。 他看上去和自己相仿的年纪,长相属于非常阳光帅气的类型,人和他的语言一样张扬,是潘喜柿最不喜欢的类型。 “我最大的优势可能就是,我不会放弃自己任何一个学生。”
男老师反问:“为什会这么想?”
潘喜柿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因为我从小都梦想就是希望自己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等接到面试通过等电话和邮件后,潘喜柿的心还是忐忑难安。从小到大遇到开心的事情,她总是先感到一阵悲伤,因为不知道这样的快乐能够持续多久,而下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自己一个人又该如何去走?心情平复之后,她下意识地拿起了手机,恍惚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要给范文宾拨过去。她忽然打了一个冷颤,精神依赖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自己马上就要到了而立之年,必须要彻底独立,在这一点上有所改变。 潘喜柿最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有的女人贪图男方给予的金钱来获得安全感,像她这样都女人的注意力不会被对方都金钱吸引,她的安全感来自于对男人的精神依赖,这本质上也是不够独立,精神上不够独立,也是无尽索取的表现。 这是病得治!潘喜柿拿出手机,直接把范文宾的电话和微信全部删除。 有了工作,哪怕收入不高,暂时也算是安定下来了,现在摆在首位的就是找房子安顿下来。代课老师应该是学校里最忙的一批人,早上很早到,下班后随叫随到,还要替领导去开会,写报告.....离学校近是求生欲最强的选择。可是重点中学周围的房子不仅卖得贵,房租也是贵出了天际。 老破小长住体验感太差,稍微能住的小区,也不是她现在这种代课收入水平可以负担得起的。中介带着她看了好多个房源,都没有合适的,最后中介小哥把她拉到一旁,暗戳戳地说:“姐,我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房源我还有一个,但是不是好房源,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小哥口中地这个房子在一套20多年房龄的小区里,一室一厅带着阳台,南北朝向,阳光充足,虽然是老小区,可是小区里绿化非常好,红墙斑驳,绿树成荫,楼道的卫生也非常到位。打开房门,里面家具齐全,阳台上竟然还种着生机勃勃的吊兰和很多绿色植物。 “这房子有人住吗?”
潘喜柿惊讶地问。 小哥为难地说:“这房子是空着的,但是吧,房东经常来看房子,对这个房子特别爱惜。姐,你懂吗?”
潘喜柿脱口而出:“懂!就是这个房东很刺儿,事儿多,不好相处,所以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好的房子,房租公道却一直空着。”
“聪明,姐,你可真聪明。”
中介小哥解释说,“这房子其实一直都没空过太长时间,就是每次租户都住不长,不是对房子不满意,是被房东搞得头疼,打电话跟我们怨声载道的,还有惹不起房东就投诉我们的。我们店里好几个同事都因为投诉被退过佣金,弄得我们也不敢轻易推荐了!”
“没事儿,这房子我租!是好是坏都跟你们没关系。”
反正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先落下脚,能专心工作才好。 “姐,那我先给你打好预防针,这房东可不是一般的烦人,条件可好了,可能就是因为不差钱才特别刻薄,有点闲着没事儿干故意刁难人的尽头,您自己多留心眼吧!”
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潘喜柿第一时间给小姨打电话,把寄存在人家抽屉里的一些东西拿走。她和小姨从什么时候关系开始变得梳疏离的呢?大概就是姥姥去世后。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之前她会对小姨妈这样的亲人容忍度那么高,原来就是为了今天毫不犹豫地不相往来。 “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你看眼角这是有细纹了?以前多漂亮啊,怎么....这姥姥没了,可真是没少受苦啊!”
宋家禾是宋家惠的妹妹,他们还有一个大哥,一个小弟大哥和她还有小弟家生得都是儿子,早年的岁月里,就算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也免不了有嫉妒心。大哥也上山下乡可是因为走得近,没多久就返程了,大嫂也是新港本地的。 回城后都顶替了两边老人都工作,她因为家里哥姐都下乡了,就顺利地留在家里一路考上了大学,嫁得也是最好的。相比之下,二姐宋家惠那时是家里条件最差的,不仅是在家里,就连左邻右舍最穷的人家都比不上。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是瞧不起二姐一家的。 可偏偏养在姥姥家的这个小侄女却让人大跌眼镜。当年政策允许一个知青的子女返城落户。这个一岁多就来到姥姥家生活的小女孩,在没人细心呵护,没人盯着学习的情况下,长得越来越漂亮,也考上了大学,而且早年教育机构赚钱真是超级多,这孩子能吃苦,外表很带人缘儿,到了社会上竟然野蛮生长。 那几年两个舅舅和她这个当小姨妈的家里有需要,孩子没少帮忙,姥姥更是最得济,经常说养了这么多儿女,这个小外孙女比所有他们全都孝顺。 这会儿,潘喜柿径直地走到里屋,看着面前的情形说:“小姨妈,是这些吧,那我装走了!”
宋家禾说:“别急着走啊,咱们娘两儿叫点儿外卖”,好好聊聊天。我这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
潘喜柿赶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小姨妈,我还有事儿。”
小姨妈家的大表哥在国外买了房子,做妈的怕儿子在外面压力太大,决定把自己市中心住的这个房子卖了,去远一点的地方买个小一点的,差价给儿子一家汇过去。小姨夫在大表哥念大学的时候就没了。 好在大表哥品学兼优,从小一路优秀直至考进了国外名校,毕业后也留在了美国。大表哥和媳妇在国内念研究生时生下了女儿晓云,后来他们一起去国外读博,就把女儿留在了奶奶这里。然后没过两年,他们的儿子在国外出生了,跟大女儿之间的交流也更少了。 宋家禾对潘喜柿说:“这房子终究是要卖了,我还真是舍不得啊!一直盼着你能来,好好跟你倒倒苦水。如今老宋家里,我跟你是最亲的了。你这刚来,怎么就着急走呢?”
潘喜柿一点叙旧的念头都没有,加快了手上收拾东西都动作。 宋家禾自顾自地说:“我之前不是没想过和孩子们去国外团聚,干脆就在国外养老得了。可我之前去美国待过那一个月,那真是叫一个受罪。我自己听不懂英语,出门不认路,只能在家里待着,憋死个人。本来想把晓云留下的,可是孩子哇哇哭,离不开我,也同父母不亲近,我也放心不下。再说你大表哥他们照顾一个小儿子都费劲儿,弄两个孩子实在是吃不消。我就又把晓云带回来了。”
这个大表哥的女儿晓云和商言同岁,因为将来肯定是要出国的,从幼儿园开始就被送进了国际学校。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小姨接送,到了初中就直接住校了。 宋家禾喋喋不休地念叨:“你大表哥和大表嫂说,孩子要讲素质教育。可是我一个人盯着孩子学钢琴,学画画,学舞蹈,学英语的同时还要学个二外语,我可没那么大的能量。干脆就送进国际学校,在学校里就都学了。可是这上了初中后吧,这孩子着实难管,我也是天天头疼。喜柿,你帮小姨妈想想办法吧,这孩子天天闹唤退学,不想住校,说是和宿舍的同学合不来,被霸凌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青春期是会有很大的变化。”
潘喜柿听到孩子被霸凌这几个字,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抑制不住地停了下来,“这个事情是应该重视起来的,好好听听孩子的心声,然后找老师及时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决定!”
宋家禾忽然带着哭声说:“喜柿啊,你不会怪小姨吧?”
“不会!”
潘喜柿淡淡地说。 “我知道你心里对小姨有意见,可是也要体谅我的难处。”
宋家禾摸了一把眼里说,“你是给姥姥家花了不少钱,小姨妈也沾了你不少光,可是姥姥家抚养你也付出了很多。你借给小姨的钱,我不是赖账,而是根本没能力还。你就当是报答从小我对你的好得了。要是没有姥姥这边一大家子人,你根本就长不了这么大。那时胡同里的小孩子都知道你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的。”
“嗯,那个小姨妈,借给你和大舅家的钱,就当我报答你们从小到大对我的照顾了,你看我是不是也还清了?以后这样的话就别跟我说了吧,从小到大我听得已经够多了。”
宋家禾提高了嗓门:“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小姨也不是不心疼你,可要是拿你和你大表哥比起来,我自然是更心疼亲儿子。但是我只要有多余的能力,肯定也会管你的。都是一家子,谁有钱谁花,谁有能力谁多帮衬别人呗,你从小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才能长大的,这接力棒你得传下去对吧?”
“小姨,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我话还没说完!”
宋家禾拦住她说,“你前段时间找房子,我不是不让你借住。是真的要打算卖房子了,等小姨到新的住处安顿好,你就搬来,咱们娘两儿还能做个伴儿。顺便给晓云补补语文,你大表姐说了,就算晓云将来肯定是要出国的,还是要把语文学好,可这儿国际学校你也知道,语文总归是差那么一点。”
潘喜柿左躲右闪,可就是挨不着大门,赶忙说:“小姨,我已经找到地方住了。”
宋家禾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说:“外面租房子不是还得花钱吗?你跟小姨妈住,连外卖都省了一半的钱。”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要钱的。”
潘喜柿拿着东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夺门而出,然后冲着屋里说,“我给您买了点儿苹果和香蕉,您想着吃啊。”
“你买这些干什么,以前你可从来没买过香蕉苹果给我!”
“以前买的都不实用,这些才是正经看望长辈的礼物!”
回到家里,潘喜柿把从小姨家拿回的东西又倒腾出来。都是小时候的一些照片和日记。想必已经被小姨家的人看过无数次了,上面还有小孩子图画的痕迹,应该是郑晓云的手笔。她越发觉得有趣,在这个世界上,不够独立没有能力的人,连隐私都是一种奢望。她在心底悻悻地对自己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自己是没有爹妈吗?寄人篱下,就跟要饭的似的,可那亲爹妈还觉得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这个死扣,除了加倍让自己的内心更加强大,否则解不开了,只能让自己无尽地陷入情绪内耗。她真是受够了。不如所有的一切都一键删除,来得干净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