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波都等不到第二天了，摸黑上了钱柜家。
他能坐上里长位置绝不是偶然，除了一肚子坏水，各种戏路也是说来就来。
一路上他都想好了，他这次要扮演的是一个村民不开窍，他力劝无果，为了两个村子的长远安宁，他操碎一颗老父心的光正角色。
他一路酝酿悲情情绪，结果钱柜不在家，屋子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悲情英雄没办法，只好在村里打听。
倒是不难打听到，他一问就有人给他指了方向。
“我们里长这会怕是在秀才娘子家的菜地里呢，还有很多人，都在看阳光棚。你往东走，有很多火把的就是。”
洪悲情不知道什么是阳光棚，又一路冒风寻到秀才家。
村里人围了好几圈，手里举着竹子在围着什么看，一片哔哔啵啵的燃烧声，热热闹闹像过年。
想到自己村里的一派凄惨，洪悲情这会是真的悲从中来，一把拉住人群里的钱柜。
钱柜是听下课的孙子们回来不住议论，说暖棚已经竣工，救命红薯也种了一亩地，他都等不及明天一早，大晚上就要去看。
“亩产几十石，这怎么可能，要是有这样的恩物，哪里还会有百姓挨饿？”钱柜不敢信，他算是种田的一把好手了，就算天公作美，最好的年成最好的良田，至多亩产三石。
加上还有些田地贫瘠，平均亩产是不足三石的。
阿满说：“爷爷，伯娘说了，红薯是海的南边来的物种，跟我们这里的亩产不一样，是行脚的商贩带回来的，被她机缘巧合遇见。”
林桑倒也不全是胡说，这确实是伟大的爱国商贩从拉美带回来的，只不过被她隐去了时间。
钱柜觉得更该去看看了，海的那边带回来，这多新鲜啊。
大儿媳近来运气很好，遇见各种行脚商贩，买回的还都是好东西。
但亩产几十石他还是不敢信，一定是几个混小子听岔了。
钱柜动静很大，惊动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猜测了半天，最后全家出动。一家人举着火把出门，又裹挟了一波白天还没瞧够热闹的村民，结果一求证，还真是亩产惊人。
林桑到底没将话说死，胡编乱造让她没底气。
“亩产几十石，是卖给我的商贩说的，本来是四五月份种的，我看反正暖棚也搭出来了，就种着试试。”
换了个时空她也有些没把握，种出来就知道亩产了。
小满兴奋得小脸通红，他向大家科普：“我伯娘说了，本来起码要两个月的时间才会熟，但暖棚里温度高，只要肥水给得及时，时间上还可以缩短三分之一。”
今天的数学课堂学了分数的概念，钱柜一家没听过，但三分之一的说法很形象，他略一琢磨竟然能听明白。
正兴头上呢，他袖子被人扯住。
一个极不讨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钱柜，老哥哥，这次你可千万要帮帮我，要不然两个村子都有麻烦——”
一旁的钱三也听得兴起，突然听到洪波那个小人的声音。
转头一看还真是，他上前推了一把：“你怎么来了，放开我爹，离我们村人都远点。”
这一把推得不重，洪波有求于人，立即配合地退了几步。他这回是真急了，硕大的暖棚戳在眼前都顾不得多看。就大塘村这团结的乐乎劲，一家家都不像缺粮的样子就够扎眼了。
不管精神还是体力上，两个村杠起来他们都讨不到便宜。可村里那些二百五不知道啊，洪波身为里长还不能承认自己村被他治理得比人家差。
钱柜跟洪波打了一二十年交道，知道对方的戏有多足，今天真有火烧眉毛的急事，但到了他面前还掺了三分演技。
他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又对洪波道：“洪老弟来了，前些天我们也说了要坐下来好好谈，看来洪老弟是想好了，那就去家里坐坐吧。”
洪波松了口气，对方只要肯谈就有余地。
他今天只身前来是对的，务必要先打消钱家父子的疑虑。
林桑也颇了解洪波为人，她对里长说：“爹，走回去还要时间，不如就请洪里长在儿媳家里坐坐？”
她的身份是寡妇，大晚上本不会请谁来家里坐，但人多反倒不碍事了，他不光请了里长，还邀请了里长全家。
钱柜一听这也行，就做了个手势：“那就请吧，洪波老弟，去我老大家谈也是一样。”
等大家都进了门，林桑吩咐小东带人泡茶，一边细心地锁上院门。
茶叶自然也是她的农场出品，引的是龙井的品种。农场位置离当地的龙井茶邬几百里路，地里和气候都很接近。
他们农场的茶山湿度大，常年云雾缭绕。
云雾深处出名茶，所以这茶叶的品质相当高。茶汤幽而不洌，饮后有甘香长久地弥漫在齿额间，渐渐生出一股至味。人生至味是清欢，家里的孩子不喜欢喝茶，她这是第一次拿出来待客，没想到里长几父子倒是很喜欢。
钱柜品了一杯热茶，浑身说不出的舒爽，他眯着眼睛看向洪波。“洪老弟说的我都知道了，村里人我也打好了招呼，让大家等鸡鸭苗孵出后再养几天，确保都能活了再卖。一升米换一对，良官老弟那里我也是这样说的。”
洪波说不出话，这个价钱确实很公道，可等到那时候，也不知道还有几家拿得出米粮。
而且眼下着急的也不是这一件。钱柜正是知道这一点，反而慢悠悠道：“至于找水的事，小儿进来那天也说了，会带人帮忙找。洪老弟这边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们村不着急呢。”
他跟儿子儿媳都商量过，邻村的旱灾虫灾不帮忙治理，他们一村也休想独善其身。只是滩下村人厚道，厚道有厚道的做法，由洪波带领的十八村就要另当别论了。
钱三配合地笑笑：“是啊，张叔他们村更急，第二天就来找我了，这几天水源已经有些眉目。等滩下村打出井来，我就带人去十八村。当然，出的工钱要洪叔这边来承担。”
这对父子姿态端得这么高，果然不是东西，洪波心里骂娘，嘴里却急道：“只怕，只怕等不到几天后，我们村里今晚——”
他话没说完，外面的哄闹声一下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