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清楚李南石那熟悉的身影时，只剩下一缕残魂的王井，便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了。
在自己完全体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同李南石正面相对，如今被烧的只剩下残魂的他，更不可能有在李南石手下逃走的本事。
他见李南石只是眉目含笑的看着他。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
因为他先前，也是这么笑着瞧着林南溪的。
“王井，你这个样子真丑啊。”
李南石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缓步走到了灰色雾气的身前。
“你想怎么样……”
王井看着缓步而来的李南石，缓缓叹了一口气，问。
“不想怎么样，找个地方聊聊呗。”
“不管你姐了？”
“刚才我就在旁边看着，她没什么危险。”
李南石赶到之时，那银发老妪已经现身。
他亲眼目睹那划破夜空的烈火，将王井的肉身灼烧殆尽。
在王井肉体燃尽时，他察觉到一缕灰雾悄悄逃走。
他知道那是王井。
而王井就像是接受了现实一般，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去哪里？”他问。
李南石很惊奇他语气上的平淡，他还以为王井会惊慌失措，会谨慎小心。
但这些都没有，这反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了想，回道：
“去你家。”
……
还是那王井腿瘸了以后，花了全身盘缠买下的院子，
记得买下来的时候，只觉得便宜的出奇，最后发现，是洪富贵托人半卖半送的卖给了他。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王井在这里生活的也算滋润。
李南石的脚下缠着一缕灰色薄雾，随着他的步伐一同进了院子之中。
他直接坐在了王井院子里的一张石凳上，与那灰色薄雾四目相对。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新安镇的夜晚仿佛又重归静默无声。
除了寒风簌簌吹拂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其它声响。
王井似乎明了自己难逃一死，见李南石不愿意先开口，便率先叹了口气：
“呵，真是功败垂成啊……差一点，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王井口中的遗憾，只是让李南石摇了摇头：“你注定失败。”
“注定？你若是放马后炮，那失败确实是注定的……”
王井并未反驳，“谁能想到她的身边藏了这么一个东西。”
他指的是那老妪的残魂。
是他发现了远道而来的妖魅，诱导其策划了陈若初的死，使其不甘死去化为厉鬼。
又假意向李南石倾诉心意，让他追溯陈若初身上的秘密，发现洪府妖魅的一切。
最终自己利用他不在林南溪身边的空隙，来吸取林南溪的魂魄。
他处心积虑谋划一切，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
这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渺小。
李南石点了点头，林南溪的那枚平安玉，确实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林南溪从未与他说过此事，他也从未察觉到：“哪怕没有那枚玉佩，结果也不会变。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你。”
“是，没错。你确实找到了我……那是因为我在等你。”
这是李南石不曾想过的答案：“等我？”
“对，等你。”
如今的王井只是一团灰雾，李南石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
王井忽然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我其实不是人。”
“你看起来的确不像个人。”
“我并非来自这里。我来自下面。”王井不理会李南石话中的讽刺。
“下面？地底么？”
“是，也不是。那是另一番天地。”王井的话戛然而止。
“你这种话只说一半的样子还挺讨厌的。”李南石如实道。
王井显然是故意的，并没有接他的话头：
“我是一只邪魔，但我在下面却不过是食物链最底端的那一个……只是……有一个词，叫福祸相依。在下面弱小如蝼蚁的我，却有了瞒过结界的机会。因此，一年前……我混进了临仙州。”
“你怎么突然开始自说自话起来了，我又没问你身世。”
“那你一会儿难道不会问么？”
“会。”
“那还不如我自己直接说了算了。”
“有道理，您请。”
王井被插科打诨惯了，短暂的‘友好’交流后，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本来没有名字。只是我钻进临仙州以后，遇到了一个叫王井的书生。我吸食了他的魂魄，占据了他的身体，从那以后，我便叫做王井。”
“听起来挺诡异的。”
“也许吧。吞食了他的魂魄后，我拥有了他的一部分记忆。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扮演着‘王井’这个角色。同时也在寻找增强实力的机会。”
“为什么还要增强实力？就这样作为王井生活不是也很自在么。”李南石不解。
他是一个没什么梦想的咸鱼。
如果是他，估计在侵占真正的王井之后，就止步不前了。
“因为本能，天性。它让我根本无法就这么停下追逐力量的脚步。我需要寻找下一个目标，分化我的魂魄，让其在另一个身体里温养。然后再与我本身融合——那会增强我的力量。”
李南石点了点头，对这诡异的能力不予置评：“所以，你找到了新安镇？”
“对……很偶然的，我来到了这个镇子。如果我只是想要融合我的魂魄，我根本不用呆在这个地方……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我见到了林南溪。”
“我假装醉酒，拦在了洪富贵的马车前，让他把我的腿打断。就是为了留下来，接近你们。”
“你就要死了，可以放下这个念头了。”
李南石打断道，他既然拦住了王井的去路，就断然不会放他离开。
“你想多了，我并非是爱上了她，我只是垂涎她的灵魂。她的灵魂会引来任何一个邪魔的觊觎——她吸引住了我，也引来了那个妖魅。”
王井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李南石的醋意。
“所以你见过那个邪魔？”
“自然见过，那血魔大阵本就是我教给她的，但这都不重要……”
“我是想说，我根本无法抑制对林南溪灵魂的渴望，如若不是见到了你，可能在当天夜里我便会下手了。”
李南石想起了那妖魅被自己捏碎前，高喊的“你骗我”三个字。
原来那个“你”，指的是王井。
“别说的这么恶心。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有所隐藏？”李南石忽然问，“一开始就知道，我有解决这一切的实力？”
“我以吸食魂魄为生，对他人灵魂的极为敏感。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看出你那不同于他人的灵魂。”
“不同？”李南石微微皱眉。
“对，你的灵魂是我生平仅见的强大。就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而我窥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但这样的灵魂我先前从未见过。”
“所以你能通过这一点判断我的实力？”
“我可以。林南溪至纯的灵魂让我渴求，但当我看到你的灵魂后，我的内心只有无尽的恐惧。”
“你和林南溪几乎形影不离，我根本无法凭借着我有限的能力吸食她的魂魄。在今天之前，我吸食一个人的魂魄需要很长的时间。”
李南石终于明白，年前他听那些妇人们的议论时，所感受到的怪异了。
他皱眉问：
“所以你在镇子里的目标，才都是吕夫子、老孔、寡妇这种举目无亲之人？就因为你没办法在人前行动？”
王井的灰雾上下移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点头：“没错。”
“原来是这样……”
李南石有些懊恼，如若是早些发现这些共同点，也许他能更早一步明白这一切都是王井所为。
王井却是明白李南石在自责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些嘲笑：“你就算真的发现了他们的共同点，也不会想到我身上的。”
“你这么确定？”
“我当然确定。李南石……你和林南溪不一样。如果是林南溪，她很快就会怀疑到我的头上，但你不会。因为你把我当作了你的朋友。”
王井的话，似乎戳中了李南石的心扉。
他继续开口：
“你对朋友就是这样。哪怕所有的疑点都指向我，你仍然会怀疑自己的推测。所以就算你能察觉到这些，我的计划仍旧会顺利进行下去。”
李南石面无表情，没有任何的回应。
其实王井这番话正确与否，没有人比李南石自己清楚。
所以过了良久，李南石才终于开口，只不过他先转移了话题：
“王井，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聊天，带你来到你家，而不是直接杀了你么？”
“为什么？”
李南石缓缓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啊，王井……真的很对。我也许真的不会把怀疑放在你身上，我就算很生气，也会忍住直接杀你的念头。”
“因为我曾经……真的把你当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