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人,都有着力所不及的时候。
别说是那上上下下的官员,就连俗世最高位的皇帝,亦有着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官与官之间,就是几张相互联系、密不可分的蛛网,他们互有制约,却也相互影响,呈现着一个金字塔般的结构。
最尖端的便是俗世皇帝,最底端的便是那些要赈灾的地方官员。
上位者不可能全然掌控眼下的一切,便也只能将事情分给手下之人去做。
而灾民千千万,位居朝廷的重臣自也无法将这一切打理妥当,这最后的担子便也落到了当地官员的身上。
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哪怕有人监督,又难保监督之人不与其同流合污。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这便是血淋淋现实。
也正因是现实,是时代的局限性,姬仙才无法义正言辞的去反驳,去指责。
因为他也想不出一个解决方法。
但他却仍旧不想认同。
哪怕摆在眼前的现实,是无官不贪,但他也能从这洪涝乱象之后,看到那受苦受难的百姓,那遍地哀嚎的灾民。
他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却仿佛切身感受到了他们痛苦。
那是无助,是恐惧,亦是绝望。
“父皇,儿臣……”
姬仙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姬昌盛摆手止住了:
“仙儿,你才回来不久,暂且先不谈这些事情了。赶紧回房好好歇一歇吧,寡人还有政务要忙,待用过晚膳之后,你若还想再与寡人说说话,就到时再来吧。”
听到姬昌盛有意与他再联络感情,姬仙只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他自出生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便如久旱逢甘露的旅人一般,姬仙太久不曾体会过亲情的温暖,如今姬昌盛只稍加重视了一些,他便觉得心中涌起了无穷的暖意。
欣喜之下,姬仙连忙应道:“是,那儿臣暂且告退,待晚上父皇无事时再来觐见。”
姬昌盛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便赤脚落地,亲自送姬仙出殿。
只是姬仙才走后不久,姬昌盛面上的笑容却急转直下,变为了急迫。
“在哪里,在哪里……”
他连忙回到床榻不远处的书架上,开始翻找着什么,嘴里也不断地念叨着什么。
终于,他从书架上的一本典籍的夹页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旧纸。
纸张稍显褶皱,印痕之间似乎隐约写着一个‘灵’字,亦有一些符文般,看不懂地文字环绕其中,让人看起来颇为不解。。
他正要拿着纸张,走到床榻上仔细研究一番,便觉身后一阵凉风忽过。
他自然清楚这预兆着什么,霎时间将纸张又塞入夹缝之中,装作自己是在翻阅典籍的样子。
“皇上。”
身后响起了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
姬昌盛面不改色的回头,便见一浑身黑袍,斗篷之下遮掩容貌的人已然站在了身后。
着眼于黑袍上,便只见无论是容貌还是身躯,都似乎潜入黑暗之中,只能透过衣袍看清此人的轮廓。
“国师。”
他姬昌盛淡风轻地点头,拿着手上的典籍自顾自地走到了床榻上。
那国师好似并没有察觉他有什么异常,点了点头,语气间似笑非笑:
“皇上,临仙岛的人已经来了,我们没有多长时间了。”
姬昌盛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似乎陷入了犹豫。
好半晌,他才道:“朕还没有准备好。”
“这都过了多久了,你现在才说没准备好?”
“注意你的言辞。”姬昌盛冷哼一声,“此番作为乃逆天行事,你教朕如何不再犹豫?”
“逆天?若此番行事,真的违背了那所谓‘天’的规则,它又怎么不出来阻止我们?这不过是你拿来束缚自己的借口罢了。”
“你作为修道之人,竟不相信天道的存在?”
“我自然相信。但天道既然没有泯灭一切邪魔,那便证明它们的存在是合乎情理的!”
“那谁又会知晓变成那副样子之后,朕又真的会如你所言一般?”
“你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你是天子,位居龙脉之上,是真龙庇佑之人。这是你妄图长生的唯一办法。”
姬昌盛冷哼一声,却没再反驳。
国师虽然言语间有些紧迫,但语气却听不出来:“我手下的人,今日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如若再不动手,只怕夜长梦多。”
“如此行事,可是身负万千罪孽啊……”姬昌盛缓缓道。
“事已至此,皇上又何须再惺惺作态。你若真惦记着满城百姓,又何须听我在旁妖言惑众。”
姬昌盛面上稍见恼怒,但终究是叹了口气,道:
“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今夜与那孩子再叙叙旧,深夜再行事吧。”
“皇上何时如此看重亲情了?”
“唯有他……”
姬昌盛捧着典籍,假意看了起来,“珍妃早年离世,唯有这个孩子朕一直心怀愧疚。如今到最后关头了,也想着或许能弥补他些什么……”
“血魔降世之后,这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但最起码,也能让他在最后时分,感受到朕的温暖吧?”
“呵,但愿如此。”
国师只是笑了笑,“皇上既有此心,那我也不便强逼。此事便落定至今日戌亥交替之时,你须在亥时之前,将一切了结。这段时间里,我会想办法,拖住那个人的。”
“那人是谁?怎么听你的口气,竟是比你还要强上许多?”姬昌盛疑惑道。
“偌大天地,比我强的人数不胜数,这不足为奇。”
国师顿了顿,“虽然此人,我的确看不透就是了。”
“看不透?”
“看不清他命中定数,亦察觉不到半点灵气。”
“他不是如你一般的修行者?”姬昌盛忽然坐起了身子,惊道,“他是谁,他在哪?”
“皇上,且稍安勿躁。”国师只是冷笑两声,挥了挥手,又将姬昌盛按在了床榻上。
姬昌盛动弹不得,面上已然生出几分怒意。
但国师接下来的话,又似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身无灵气,只因他是修行血肉的武夫罢了。一品武夫,世间虽少,却也难以窥得长生大道。”
姬昌盛又渐渐冷静了下来。
武夫他再清楚不过,血肉之力的强悍,固然能让他们活得比常人久一些,但也远远不如修行者那般,与天地同寿。
“既然如此,国师又该如何为朕拖延时间?”
“这你就不必去管了,皇上只管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温情’即可。”
国师说到‘温情’时,清晰可辨有几分嘲讽。姬昌盛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黑袍又逐渐遁入影子之中,不见踪影。
只留万岁殿中,回荡许久的声音响彻。
过了许久,姬昌盛才又打开手上的册子,从夹页中拿出那张黄纸,冷哼一声:
“国师那老狐狸,应该没有发现吧……想就此拿捏朕,未免太过痴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