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穴,不知与临仙州的地面相差多远。
孟乾敛去了那掩盖容貌的黑袍,走在泥泞地,沾染着不知为何的粘稠,于阶梯向下缓步而去。
他的手上有一抹烛光,照耀着狭窄的通道穿越尽头。
他脚步轻缓,却还是被什么人察觉到了。
尽头门扉中陡然逸散出煞雾,如无形的手,似是要将孟乾抓取,揉碎。
“是我。”
孟乾并未停顿住向下的脚步。
黑气陡然顿住,又缓缓地收敛入门缝之间。
孟乾已然走至门前,推开了沉重的巨石门扉。
一柱闪耀金玉般晨辉,隐隐携着嘶嘶吼声的玄光,将这还算宽阔的暗室洒地尽是璀璨。
也照亮了孟乾晦暗的面庞。
才走过昏暗的幽深隧道,这璀璨的光柱让孟乾不可避免地合上双眸,好一会儿才再次睁开。
却见光柱旁,竟也坐着一个人。
只是她浮于半空,凌空而坐,浑身被煞气所掩盖,除了黑雾弥漫出的轮廓,便什么也见不到了。
“你来做什么?”
那是一道年老而又苍劲地女声,如千古老妪一般,夹杂岁月的沉淀。
“我来通知你,时候到了。”
孟乾缓缓开口,“做好准备就是。”
“城中邪魔几何?”
“十七万。”
“怎还不及一半?”
“没办法了,再拖下去就该功亏一篑了。”
“出什么岔子了?”
“有一个人。”
孟乾想了想,答道,“一个很奇怪的人,看不透他的来历,瞧不出他的目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会阻止我们。”
“阻止?他能怎么阻止?”
老妪的喉间发笑,“待邪魔达至半数,屠尽全城不过瞬息之间,他一人……又如何能阻止几十万数的邪魔?”
“他现在无暇顾及我们,但只要等临仙州的人赶来,他一定能找过来。”
孟乾想起李南石于山巅之上,那好似能斩灭一切的一剑,仍是有些心生忌惮。
“你为何如此怕他?”
“我入海巅峰的实力,敌不过他。”
单以入海境巅峰的实力,他决计无法敌过。
也许,只有等他以血肉之道,贯通天灵,跻身那万千修行者终其一生的门槛后,才能有与其一战之力。
“贯灵与入海,虽是一境之隔,却也是天差地别。待你跻身贯灵,方可无忧。”
“可问题是现在我仍是入海!”
孟乾的声音有些发颤,内里携带着狠厉与烦躁,
“你又何须和我说这些?我来此只是告诉你,姬昌盛已经准备动手。待他失败,失去龙脉庇佑,满城之人魂体相分,便是你我分食之时!”
“你拦截你的灵魂,我吞噬我的血肉,你我互不相干!”
“这是自然。”那老妪只觉得好笑,“你又何必如此气急?”
“因为你的棋子出了岔子,我怎能不急!”
孟乾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怒吼道,“如果无法供给给血魔足够的血肉,哪怕我跻身贯灵,也不过是他的手下亡魂!”
“出了岔子?”
那老妪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她做了些什么?”
“她听了那人的指使,跑到登天楼来了。我本想把那铜铃交给她,让她多为我拖延些时间,我们好继续将邪魔繁衍下去!但她不顾我的吩咐,贸然对我出手!”
想到此,孟乾不由紧咬牙关,“就在我要将她围困之际,她的身上忽然闪出一道剑气,差点将我重创……这就是你培养的好棋子!”
那老妪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最终却缓缓道:
“她算不得我的棋子。”
“什么?”
“呵,你也枉活几百年。我一个才苏醒不过七年的人,又如何去指派一个化身成人的邪魔?这一切,都不过是交易而已。”
“邪魔!?”
孟乾回想起那扎着双马尾的灵动少女,却没想到那看似洁净的躯体中,藏着一个污浊晦暗的灵魂。
“那她又为何要阻止我?”
老妪似是摇了摇头:
“他们有自己的目的,我又如何知晓。我不过是帮了她一个忙,再让她帮我们一个忙罢了。自她把那两个邪魔放入秘境之后,我们之间的交易便已经结束了。”
“再之后……她也不过是随心而为。”
“那她遂了我们所愿,把那皇子引出岛外,又是何意思?”
“随心所欲罢了。”
老妪最终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你又如何能指望,一个自‘恶念’诞生出的灵魂,能有多么守规矩呢?”
“也许……是因为他?”
孟乾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起来。
“你所害怕的那个人?”
“呵,我并非是害怕,不过是蛰伏。”
孟乾冷笑道,“但也只能是他了。你与那另一抹分魂有所联系,难道不知道李南石的存在?”
“李南石?”
老妪愣了愣,“他又是谁。”
“看来你的那缕分魂,也不是很听使唤啊。”
孟乾的嘴角勾上了一丝嘲讽,“便是那‘先天道体’的弟弟。”
“她竟还有个弟弟?”
“是啊,我也不知是从何时冒出来的。”孟乾点了点头,“我可没在七年前见过他。”
“原来如此……”老妪的嘴角缓缓牵起些许笑容。
她竟是忽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老妪只回道:“不曾想,邪魔化身之人,亦会惦念什么人情。”
孟乾愣了愣,明白过来后,又道:“的确好笑。”
但紧接着,他的脸色又昏沉下来:“但她还是打破了我们的计划。”
“在计划没有成为事实之前,它永远也只能是个计划。”
老妪虽说也觉得遗憾,但也并未放在心上。
“等那李南石找上门来,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不过也只是一道残魂,哪怕生前有贯灵之能,在他的剑下也不过是一击之敌。”
“笑话。”
老妪又笑了,
“这场赌局里,满城百姓会死,姬昌盛会死,你也可能会死……唯独,我不会死。”
“你又如何肯定?”
“因为我了解人性。”
“什么?”
“没有人能够承受绝望。”
老妪笃定道,“当人生中那缕黑暗中的曙光被尽数湮灭以后,剩下的,就都是绝望。”
“如果那个李南石真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应该不会愿意见到,自己的朋友死在面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