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温善和相同境界，她甚至只是一缕残魂，你都分辨不出来？”
“我无法分辨的，是与我交谈的温师叔所代表的，究竟是她现在的思想，还是被煞气所腐化的恶念。”
张三缓缓叹了一口气，道，“至少在我看来，她本身便是由煞气所组成。”
李南石回想起温善和浑身黑雾，捉摸不清的身影，思索片刻，又道：
“你是说，如果盛京城的温善和只是煞气所侵蚀的恶念，那不一定代表着温善和本身的思想。”
“我无法确定。”
张三如实回答，“这个世上，最难以分辨的便是人心。”
“谁又能确信，千百年前满腔热血的赤子，在时间的侵蚀下不会成为恶贯满盈的罪人。”
“我又如何确定，温师叔在沉寂千年后，她如今所怀揣的思想还能与我初见时保持一致？”
李南石道：
“就如你一般。”
他指的当然是张三如今的所作所为。
没有人会想到，本该庇护临仙州生灵，阻止邪魔肆虐的仙宗掌门，实际上不过是个贼喊捉贼的‘帮凶’。
他本有机会，阻止这场于凡人而言，莫大的浩劫。
但他却选择了漠视、默许。
知而不为，远比行凶者更可恶。
张三没有反驳李南石，毕竟他的任何辩解，在既定的事实之下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辩解的理由。
这本就是他的随心之举。
李南石见张三只是淡漠地笑着，又问：
“所以，他们又拿什么与你做了交易？让你能不顾临仙岛掌门的位置，让你能不顾盛京城万千百姓。”
“我不会说。”
‘再在如意’化为了一柄长剑，李南石持剑向他：
“说不说由不得你。”
“没到时候。”
张三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把李南石举剑看作威胁，“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未必是要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才杀你。”李南石冷声道，“我杀你未必需要理由。”
“李小友，你杀我的确不需要理由。但你不杀我，却有很多理由。”
“什么？”
“我大致了解你，所以我清楚，你出的每一剑都会有你的理由。”
张三平静地笑道，“你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出剑，你会为了南溪的安危出剑，你会为了天下苍生出剑……”
“但你唯独，不会为了杀人而出剑。”
李南石冷笑：“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他杀的人，虽不算多，却也算不得少。
“因出剑而杀人，和为杀人而出剑，归根结底是不同的。”
李南石的剑又缓缓放了下来，化为了扳指，又重新戴回了手上。
因为他认同这句话。
如何界定两者，归根结底是看自己的‘目的’。
李南石自认，拥有近乎无敌力量的自己，算不上什么悲悯众生的圣人。
因为圣人是不杀人的。
圣人只会认为，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着悔过的机会，哪怕自己遭受冤屈苦难，也都要以慈悲的心怀去感化他人。
圣人更喜欢讲道理。
但是李南石不喜欢麻烦，他没有那么大的毅力去感化世间每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崇高的道德去做这些。
扰乱南门客栈秩序的江湖人，大多都逃不过他的一剑。
杀人是能让他轻松，并一劳永逸的好方法。
毕竟死人是没办法去骚扰林南溪的。
他的‘目的’，就是防止这些人再次骚扰自家姐姐。
但他并不嗜杀。
他不会因为某人只是将觊觎的目光投向林南溪，便心生杀意。
他当然会感到不适，但他不会因为未付诸行动的一个念头，而去扼杀一个人的生命。
他只会在对方真的付诸行动后，采取这一劳永逸的方法。
他出剑并非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让林南溪免受贼人的骚扰，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轻松一些。
但他仍道：
“你因为这场交易，葬送了盛京百姓的性命，我当然可以因此而杀你。”
“是个理由，但还不够——我的所作所为，自然会受到来自山海楼的惩罚，又何须你来替那些死者讨回公道。”
“你要向山海楼说出真相？”
“这本就是我要做的。”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卸下这个位置。”
张三笑了笑，“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因此我必须卸下肩上的重担。”
“怎么，掌门这个位置还是终身责任制？”
“我只是想过我心里的那关。”
“你都成了孟乾的帮凶了，还有什么是你心里过不去的？伪善么？”
“或许吧。若不是想少承受些负担，我又何必诱你去盛京城挽回局面。”
李南石鼻子里冷哼一声，又问：
“你要做什么？”
“不可说。”
“看来你挺喜欢当谜语人的。”
“因为这么说话，会让你的心跟挠痒痒一般难受。”
“我承认……现在的我的确很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张三大笑：“你会知道的，只是不是现在。”
没等李南石回答，笑声渐熄的张三又道：
“李小友，不如，我们也来做个交易如何？”
“说说内容。”
“你看似有着无穷的力量，但似乎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我很好奇，究竟是闭关多少年，才能让如仙人般的你将历史遗忘。”
“你怎么管那么多呢？”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李南石，当然没办法正面回答张三。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无穷的力量’自何而来。
“不如，你帮我一个忙，而我来告诉你，九州自古至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李南石皱了皱眉：
“我想知道历史，在藏经殿多看两本历史书不行么。”
“史书是我们编撰的，只会让你看到你想看的事情。你难道不想知道，九州因何而出现，邪魔……又因何而出现么？”
李南石冷哼一声：
“我帮你一个忙，你就告诉我这点东西，听起来挺不划算的。”
话虽如此，李南石心里倒也承认，自己有些心动了。
他还记得自己站在左易灵舟的甲板上，亲眼见到灵舟冲破重重迷雾，漂浮于云海之上的震撼。
于脚下的土地上生活三年，他从来没意识过自己脚下的大陆是一座悬浮的空岛。
直至随着林南溪一同踏上仙途。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为何会有九座空岛平地而起，他更不知道那云海之下的深渊究竟是何种风貌——
他不知道。
但他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