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上个厕所怎么去了那么久？”
既然决定了和老崔一同前去‘暖和石’，在老崔说尿急之后，姐弟两人便暂且在原地先等上一番。
却没想到本以为只是小解用不了几秒钟，却不曾想来回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
老崔从远处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姐弟两人走来，挠了挠头：
“林姑娘在这呢，没好意思离你们太近。”
林南溪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这种不雅行为还是稍微避讳一些为好。
李南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行，咱继续赶路？”
“走走走！”
听老崔说，‘暖和石’是他此行最后的目的地了。
这块交界于百寒冰原与熔融山之间的温和地带，是人力能及的最后净土。
问及为何他能走在百寒冰原上几天几夜也不停歇，老崔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儿散发暖意的岩石递给他看。八壹中文網
那是熔融山外围的一块岩石，老崔说把它揣在怀里，能在极寒的低温下保持正常体温。
这是他前往百寒冰原前，向山海楼的修士们索要的一块儿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对百寒不侵的修士而言，这种小石头确实没什么用，放在身上都嫌累赘占地方。
但对于老崔这种凡人而言，却是能在低温之下救命的东西。
而百寒冰原里，没有，或是说他没见过此等相似的事物，能让他更靠近一步前往熔融山之中，只能选择沿着温和地带一路绕行。
所以‘暖和石’，将是他这趟横跨三十余年的旅行中的最后一站。
于是三人似是加快了脚步，在第二天天黑之前，赶到了暖和石的面前。
仍是那天地行走到此一游的字样。
老崔照常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工具，开始在那界碑之上涂抹起来。
李南石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询问道：
“真不去熔融山看一看了？说不定那天地行走在熔融山里面的什么地方，还留过言呢？”
“不去了不去了，去了也没用。”
老崔摆了摆手，
“那熔融山都是高温地带，墨迹蘸在石头上一蒸发就什么也不剩了，也找不到什么东西。”
李南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回家咯。”
老崔理所当然道，
“咱这辛辛苦苦跑了快一辈子了，赶紧回山里休息了，免得路上跑死了还葬不到家里。”
他说着，还自嘲地笑了笑：
“人啊，真是年纪越大越想家。以前老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回那穷山僻壤里烂一辈子，结果老了反而开始怀念那山沟沟了。”
林南溪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道：
“是所有凡人都住在山里么？”
“对啊。”老崔点了点头，“你们以为这是哪啊？”
“这里是中州，是修士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我们凡人的立足之地。”
“说白了，有块不知名的山给我们住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不是烂在臭水沟里终日见不得人。”
林南溪并不能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为什么不出来住？”
她这十几年的时间都生活在临仙州这片凡人的土地上，踏入修行一年也时常深居简出，她并没有如李南石两世为人的开阔眼界，因而李南石能明白的，她不能明白。
所以她才会问出这有些可笑的问题。
便如那王公贵胄的一句‘何不食肉糜’一般，显得荒诞而可笑，却也可悲。
“哈哈……”
老崔干笑了一声。
李南石却是率先回答了姐姐的问题：
“因为这里是中州。”
他转而叹了一口气，
“灵煞结以北，如今成了蕴养邪魔的煞境。灵煞结以南，土地被大小家族瓜分殆尽，形成了百寒冰原、熔融山、桃香林……这都是所谓修士家族的独立领域——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凡人的容身之处。”
“还是有的。”
老崔摇了摇头，“那座凡者山就是。”
“其实我还是有些疑惑。”李南石紧紧皱着眉头，“虽说仙凡有别，但山海楼就一点也不在乎你们凡人过得如何么？”
李南石原以为山海楼是个真心为‘人类’而着想的机构。
不分仙凡，不分贵贱。
那是相对的公平。
“为什么要在乎？”
老崔却是有些不理解，“你以为这中州的修士们是怎么看我们的？”
林南溪抢先回：“他们是不是压榨你们了，让你们住在穷山僻壤里终日不得出路——”
“没有。”
老崔苦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看待我们的方式，就是不看我们。”
林南溪又有些不明白：
“什么意思……”
“我们是人，但和他们修士又不是同一种人。他们也许知道我们的存在，却不会关注，也不会在乎。”
“就像你们不会在乎脚下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蚂蚁，就像浪涛不会在乎是否有一滴水珠溅飞出去……”
“太过渺小的事物，是入不了眼的。”
“我们凡人，就是这份渺小。”
李南石明白了：
“就像人类不会想着去奴役一只蚂蚁——修士也不会想着从凡人身上榨取利益。对么？”
“对。很透彻。”
老崔点了点头，
“以前啊，咱也幻想过，走出那座山沟沟，面向爹娘口中永远忌讳的‘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真的走了出去。说起来也可笑，我以为自己可能会受人一辈子的奴役，或是被当作什么稀世珍品收藏关押起来不见天日，但实际上根本不会有人在乎我。”
“这片土地上的修士，以他们各自的家族为媒介，繁衍着千万年的岁月，形成着有别于我们凡者山的，不同的生活方式……我是一个凡人，那些玩意儿我插不上手，也与我无关。”
“咱这几十年的蹉跎，对人家而言兴许是开阖双眼的顷刻。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睁开眼睛就化为枯骨的事物，那满山的妖兽都比我们长命有价值，没人在意凡人的存在，这很正常。”
“咱有时候也想着，要不就随便看看这多彩的风景，找个由头再回家就完事了……虽然走出山沟沟的时候豪言壮语，恬不知耻回到家轻声细语地，挺丢人的，但走了这么些年了，咱脸皮早练厚啦。”
老崔抓了抓自己后颈的污垢，耸了耸肩：
“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