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太太愠怒道，“你一个女儿家，竟敢妄议朝政？”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舒然也没什么可顾忌了。
她态度依然恭敬，却是坦白道：
“孙女一直就这么放肆大胆，祖母应该是最了解的。”
“我与凤三叔结盟，不仅仅是图谋眼下的生计而已。”
舒老太太直视舒然的眼睛，眸光锋利如刀。
“你还想要图谋什么？”
舒然与老太太对视，眼神坚决，不闪不避。
“图以后。”
“我就赌凤凌一旦得势，于公，也许他能改变秦凤国不见天日的世道，能让那些如爹爹一样冤屈的人平反昭雪。”
“于私，也许他能助咱们一家重获自由。”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这是我目前能看到的最快的一条路径。”
舒老太太严肃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放松。
“可你不是总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么？”
“你真觉得凤三能靠得住？”
舒然说，“他靠不靠得住，我当然没有十分的把握。”
“但我却相信自己。”
她飒然一笑，笑容灿烂如春日的阳光。
“所以，他要走的这条路，我会陪着他一起走。”
“也许我能做的并不多。”
“但至少我不会只是抱着一份希望，什么都不做，就等待着依靠他。”
舒老太太微微眯起眸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像是你选定了一棵大树。”
“浇水施肥，为它捉虫，为它防涝，亲手助力它尽早开花结果？”
舒然与老太太相视而笑，“还是祖母知我。”
舒老太太半垂着眼帘沉默了许久。
最终长叹一声。
“方才吓着你了吧？”
舒然说，“没有，我猜……”
“祖母方才那般，应该是为了测试我的决心吧？”
舒老太太抬眼望着孙女。
褪去了先前佯装的怒气，此时她的神色除了慈爱，还有心疼。
“过来，坐。”
舒然跟老太太并肩坐在床边。
老太太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住她，就像小时候那样。
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她垂落在后背的长发。
“你啊，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么一条路呢！”
“咱们家的担子，全放在你一个女孩子身上。”
“你又何苦呢？”
舒然靠在舒老太太肩上。
原主身体所熟悉的、这种被拥抱被疼宠的感觉，让她想妈妈了。
舒然的情绪不知不觉也松弛下来。
她低声说，“祖母，我不觉得苦。”
“脱离流放犯人的身份，拿下手环，从此自由自在。”
“这些本也是我自己想要的。”
舒老太太又是一声微不可察的低叹。
“原本，咱们家并非权臣。”
“你爹爹也只做了个闲散文官而已。”
“老身过去就只希望你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女子。”
“长大后也不求高嫁，只要你合心意，门当户对即可。”
“哪知……”
哪知祸患一朝从天而降，打碎了舒家所有的岁月安稳。
舒老太太认为自己这个岁数，一辈子该见识的繁华都见识够了。
当初就算是死在流放路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可她就是心疼家里这些孩子们。
尤其是这个由她一手带大的嫡长孙女。
舒然闷闷地说，“我过去总是顽劣任性，不学无术。”
“应该没少让祖母为我头疼吧？”
舒老太太却正色道，“胡说！”
“你虽然行事任性了些，但怎会是他们所说的不学无术？”
“你不通琴棋歌舞，不会女红，那又如何？”
“是你诗书读得不比他们任何人多？”
“还是你胆色谋虑智计不比他们任何人强？”
舒然怔住。
难怪原主的记忆中有那么广博涉猎的知识。
从各种圣人典籍，到当朝律法、药书、地方志，她都有所见识。
舒老太太见舒然还在出神，以为这孩子还是没自信。
便觑着她继续往下说，“在老身看来，那些东西你有兴趣就学。”
“没兴趣也就罢了。”
“若非如此，老身的宝贝大孙女如今怎会表现的如此出众？”
舒然还是第一次听老太太这般骄傲又俏皮地说话。
她被逗笑了，也眨眼道，“所以说祖母深谋远虑。”
“没有把孙女养的跟那花房里的娇花似的。”
白姨娘在外间听见这祖孙俩的笑声，心下犯嘀咕。
这究竟是谈成了，还是没谈成啊？
舒老太太搂着舒然笑够了，接着说：
“凡是要做成他人所不可为之事，无不绕着一个赌字。”
“除了各尽人事之外。”
“剩下的就是赌命运，赌天时，赌地利人和。”
“然儿，你可做好这准备了？”
舒然点头，“嗯！我准备好了！”
舒老太太正色道，“那老身也告诉你。”
“舒家也准备好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让舒然心头剧震。
凤凌做的是怎样的事，她与老太太虽然从未明说过。
但其中的内情却早已心照不宣。
之前舒家孩子们认凤凌为长辈、舒然与凤凌合作在北地谋生。
这些都不足以将舒家与凤凌正在图谋的大计牵连起来。
舒老太太当初这样做，便是为了保护自家。
只可惜事事未能尽遂人愿。
舒然与凤凌的交集越来越深。
这也促使舒老太太进一步下定决心。
一旦舒然再向前，亲身参与进凤凌的计划中。
最终无论凤凌得到的结果如何。
舒然、以及舒家都再难独善其身。
舒然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祖母……”
“我不会拿舒家去赌。”
舒老太太温和地笑了，“然儿，这方面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哪有你得了好处大家同享，遇到风浪险情，却唯你一人独面的道理？”
舒然有些慌，“祖母，可是我不想如此的。”
舒老太太很是镇定，“你是舒家的女儿。”
“本就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莫要把这压力放在自己身上。”
“就算出头做这件事的不是你，舒家人也该共同承担的。”
“这是我们生为一家人的命，你明白吗？”
舒然紧张的情绪渐渐平息。
“然儿明白了，然儿必定拼全力，尽人事。”
舒老太太眼神柔软，“好孩子，为舒家，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