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论弹劾王立“略卖人口”,并且略卖了五万人口,并非空穴来风!
而是,有法可依!
因为……
明朝,跟历史上的所有封建王朝一样,是“以农为本”的社会体系。
纵然明朝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却还是典型的农耕体制。
立国之初的明朝,刚刚经历了战乱,经济凋敝,田园荒芜,流民失所。
再加上户籍和土地册散失严重,人口流动较大,朝廷的赋税和徭役很难征收。
于是,朱元璋下令,对全国户口进行核查,并整顿户籍,强化赋税和徭役的管理。
明朝严格的户籍制度,由此诞生。
明朝的百姓,按照职业详细分为民户、军户、匠户、乐户等籍;
各种户籍世袭职业,不容更改!
其中,
民户,世代务农,向地方和朝廷缴纳田税,并且服相应的徭役;
军户,世代镇守在各地的“卫所”,闲时屯田,战时从军;
匠户,世代为宫廷、官府及官营作坊服劳役,以额定的薪酬为生;
乐户,就是教坊司的各种妓女,世代为妓;
这样的户籍政策,继承自元朝的“诸色户计”,却又略有不同;
一般来说,只要祖上是什么户籍,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是同样的户籍!
当然,民户除外。
因为,民户可以参加严格的科举考试,可以为官!
为了保障赋税的征收,朝廷对民户的“里甲”制度特别严格!
将一百一十“民户”编为一“里”,丁粮最多的十户任“里长”,其余的一百户为“甲首”;
《明会典》中严格规定,民户“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
也就是说,任何“民户”离乡百里以上,比如进京考试,或者离乡投奔亲属,必须持县府颁发“路引”;
否则,必被当成无籍流民加以逮捕!
当然,遵纪守法的民户,被称为“良人”。
如果有人将某个“良人”强行掳为家奴,或卖给他人为奴为婢,则称为“略卖”;
在元朝时期,“略卖”是杀头的大罪!
到了明朝,对“略卖”人口的定义更加完善,惩戒却有所减轻。
《明会典》中,“设方略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中,有明确的量刑和惩戒措施:
“略卖良人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
“略卖良人为奴婢者,杖八十,徒二年”;
“略卖子孙为奴婢者,杖八十”;
“略卖弟妹、侄子、侄孙、外孙为奴婢者,杖八十、徒两年”;
“略卖子孙之妾为奴婢者,减二等”;
五万山西的饥民被迁往四川,可以理解为被“略卖”到四川!
因为,这批饥民是被锦衣卫“护送”到四川!
没有路引!
那时的山西巡抚和知府、知县逃得一干二净,不可能发放路引!
也不可能发放五万张路引!
饥民们在四川种植烟叶,拿工钱,享一日两餐,可以理解为被“略卖”给王立为奴!
如果被认定为略卖人口,按照《明会典》的量刑规定,王折的屁股,将被打几百万杖!
不被打死才怪!
其实,刚开始,五万饥民迁往四川,张论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
只需稍稍运作一番,这批饥民就可补足卫所的逃兵!
对此,王立自然不乐意!
由西厂牵头,以每亩三百钱的租金,在四川租下一百万亩粮田,张化也高兴了好一阵子!
毕竟,这批粮田是各个卫所的屯田!
卫所的军户早就溃散,这批粮田本就荒在那里!八壹中文網
饥民到来之后,每年三十万的租金,全都进了张论的口袋,他自然乐意!
但,渐渐地,张论不满足于每年的三十万!
在他看来,烟叶加工成卷烟之后,每亩的收益是几十两、几百两,甚至上千两银子!
于是,他要求将租金加到八百钱!
王立自然拒绝!
张论想效仿王立的做法,招募百姓到其它的卫所种植烟叶,可惜没能成功!
因为,他没有王立那样的胆量!
不敢知法犯法!
就算他想“变通”一下,当地的百姓,也不敢“出一里之间”!
更不敢将自己的粮田改种烟叶!
若是收成不好,或者烟叶卖不出去,一家老小只能饿死!
没办法,四川的百姓,就是这么淳朴!
或者说,此时的他们,还能吃得上饭!
只想当良人!
还不至于铤而走险!
其实,如果四川百姓逼得像陕西或山西那样,连造反都敢的时候,就不用张论苦口婆心地游说了。
王立的料想,没有错!
张论确实是眼馋了!
加收租金不成,又不敢对西厂用强,就把王立“略卖”人口一事,捅到了京师!
如今,王立遭到弹劾!
证据确凿!
如果朱由检降罪下来,王立必是死罪!
满朝官员,几乎都看王立不爽!
就算没有仇怨的,也在眼红!
巴不得弄死他!
于是,朝中的文官们再也没有派别之争,全都调转枪头,直指西厂!
但,魏忠贤不敢让王立倒台!
那批饥民迁往四川,其中的前因后果,魏忠贤自然知晓!
于是,阉党成员与朝中文官们,再一次喷得你死我活!
大殿里,又变成了菜市场!
朱由检就像个看客,端坐龙椅之上,一言不发!
他的所思所想,没人知道!
直到王立进殿,菜市场终于安静下来!
“皇上!西厂将山西百姓迁往四川,确实是赈灾的一部分必要措施!
但,王公公并未上报朝廷!
这批百姓没有路引,确实是事实!
下官以为,王公公虽是出于赈灾所虑,但违反大明律法,是不争的事实!
王公公身为西厂提督,知法犯法,藐视皇上,略卖百姓数额巨大,理当革职查办!”
周延儒话音刚落,殿上从人正要附和,王立及时说话了:“首辅大人,你诬陷本厂公略卖百姓,可有证据?”
“按大明律法,民户离乡百里而无路引,既可判为流民!
这批百姓,是由西厂锦衣卫押送至四川,沿途各州各县皆可为证!
还不是证据确凿?”
“首辅大人,此言差矣!”
王立淡然一笑,向朱由检和众臣拱手致意,然后说道:“
大明的律法中有明确规定,略卖人口的对象,必须是“良人”或自家亲属!
然,本厂公前往山西赈灾之时,各州各府的“黄册”皆被流贼损毁!
也就是说,这批百姓,已经没有户籍证明!
首辅大人,请注意:这批百姓的身份是“流民”,而不是“良人”!
更不是本厂公的亲属!
何来“略卖”一说?”
王立的强行诡辩,满殿的文官,顿时全都懵了!
周延儒气得满脸通红,怒指着王立:“王二狗!大殿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那批百姓……只是黄册损毁!
他们本来的身份都是民户!
并非你口中的“流民”!
你略卖人口,竟敢……”
“首辅大人!”
王立打断周延儒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
“万岁爷早就下了口谕,户部、吏部已将本厂公的名字改为“王立”,还请多加注意!
另外,我想请教首辅大人和各位大人:
如果发现某人没有“路引”,又查不到他的户籍,应该作何处置?
是以“流民”的身份逮捕入狱,还是以“偷漏重税”发配充军?
若要遣回原籍,又该遣往何处?
若是五万个这样的流民,又将遣回何处?”
音落,殿内一阵窃窃私语。
商议多时,仍无定论。
没办法!
王立一再强调“没有户籍”或“查不到户籍”,着实给文官们出了个难题!
正常来说,各州各府很少遇到“流民”!
即便遇到,也就一两个!
如果查获的流民没有犯罪记录,一般都是责打几杖,然后遣回原籍,顺便罚些银两。
现在的问题是,明知那批百姓隶属山西,却因黄册损毁,查不到他们的“户籍”!
就算强行送回原籍,在没有原始黄册的情况下,当地的官员也不敢接收!
众臣实在没想到,略卖五万百姓的事实,王立仅仅以“黄册损毁”为由,就简单地大事化小了!
没办法!
众臣仍在议论纷纷,王立又说话了:“山西的民变愈演愈烈,洪总督正在调集各方兵马清剿!
若是这批流民返回山西,身无银两,家无粮田,必会加入“三十六路”流贼之例!
今,本厂公以“流民”的身份暂且安置于四川,他们全都遵纪守法,勤劳耕作;
他们,不仅没有为祸四川百姓,还给四川的地方带来可观的赋税收入;
等到山西流贼被彻底剿灭,本厂公必会将他们遣回山西,核实户籍,妥善安置!
所以,还请万岁爷明鉴!”
此时,此刻,王立把包袱扔给朱由检,他会如何裁定,几乎没有悬念。
众臣虽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朱由检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厂公……对山西的流民安置之法,确实有独到之处,是为各地安置乱民之典范!
今,朕想知道的是,一百万亩的香草,如果全部加工成卷烟,能换得多少银子?”
此话一出,众臣全都傻了眼!
包括王立!
特别是王立!
几乎,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论的奏书中,并没提到这批百姓在种植烟叶!
阉党和众臣,虽然争得面红耳赤,争得你死我活,却保持着高度的默契!
“种植烟叶”这个关键问题,从没人在殿上提出!
但,朱由检还是知道了!
或许,他早就知道!
或许,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
又或许,他已经在暗中调查了!
种植烟叶,再加工成卷烟的高额利润,他必然知道!
很明显:各级官员和坊间百姓的“吸燕”,他不再介意!
此时,此刻,他只想着从中抽税!
他真的是穷怕了!
王立正在苦思对策,朱由检又说话了:“关于种植香草的收益,诸位大人可详加调查!
一个月内,各自呈上奏书!
退朝!”
尼玛!
这一次,王立彻底无语了!
这个朱由检!
变得狡猾狡猾的!
竟然,让众臣“各自呈上奏书”!
你玩这一手,还让不让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