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海雪的印象中，母亲姜德馨的眉宇间，总是缠绕着化不尽的哀愁。
姜海雪曾经问过她，“妈妈，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啊，”姜德馨摸了摸姜海雪的脑袋，“小雪把昨天学的再拉一遍给妈妈听听，好吗？”
“好！”八壹中文網
当年还只是小孩的姜海雪虽然不明白母亲姜德馨为什么不开心，可她却知道，每当母亲看见自己拉琴的时候，就会笑。
笑，就应该是开心。
所以姜海雪学琴的时候非常认真，因为她想让母亲开心。
年少的姜海雪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所以即使是在母亲姜德馨的葬礼上，没有看见爸爸，她也是开开心心地拉着琴，希望自己的妈妈能再睁开眼看她。
“妈妈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姜海雪蹲下身子，把花端端正正地放在墓碑上。
“那就好。”站在姜海雪身后的路易斯蹲下来，忍不住用指腹摩挲墓碑上的照片。
相比突遭横祸惨死的姜海雪，母亲姜德馨最后的日子并没有多少痛苦。
当时姜德馨得了一种病，虽然没什么明显的病痛的，但是整个人会慢慢地虚弱，昏倒，最后一睡不起。姜家找遍了名医，甚至还请国外的医生来看过，医生都说没有办法。
所以姜海雪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每天站在母亲的床前拉琴，让她开心一点。
可姜德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姜海雪那时还不懂事，看见母亲又昏睡过去的时候，总是会停下来，用手推一推母亲，“妈妈，妈妈，你怎么又睡着了？”
一开始，姜海雪还能把姜德馨推醒，后来就叫不醒了。
之后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有一堆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涌进来，拿上一大堆姜海雪没看见过的东西，然后把姜海雪轻轻地从妈妈身边推开，紧接着所有人便全围在妈妈的四周。
“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记得他们冲进来后不久，我就被二舅妈带出去吃小点心。”
“身体不好的二舅妈的脸色有些苍白，每次对我说话的时候也是轻声轻语。”
“我当时以为，妈妈跟舅妈一样，只是身体有些不好，总有一天会像舅妈一样，一脸苍白地清醒过来。”
姜海雪一句一句地说着，也不管路易斯到底还有没有在听。
她憋得太久了。
这么多年以来，母亲姜德馨的死，在姜家就像一个禁忌。
没有人敢在疼爱幺女的外公和外婆面前提起，哪怕偶尔会被家里的长辈提及，也是生硬地转到别的话题上。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没人愿意多谈。
“所以，妈妈为什么会带着我，从英国回来呢？”
姜海雪转身看着跪坐在墓碑旁边的路易斯，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困扰了她将近二十年的谜团。
“我以为你妈妈出轨。”路易斯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
“什么？”姜海雪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又重新问了一遍。
“当年我忙于事业，所以在跟你妈妈结婚后不久，就一直在外面跑演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你妈妈在打理。”
“可我们两个人终究是异国婚姻，两人在相处的时候难免会因为文化不同争吵。有几次我实在不想吵了，就摔门去乐团带着，甚至还故意申请去外地巡演，就为了能少跟你母亲在一起呆着。”
“所以你就怀疑我妈出轨？”
“不是。有一天我演出回家的时候，我家仆人跟我说，太太带着家里的小提琴出去了。你妈妈虽然喜欢出去玩，但却很少会带着小提琴出去。”
“你妈妈回来的时候，我就问她去哪里了，她那天看起来很高兴，没发现我的语气有些不对。”
“她跟我说，她的老师来英国演出，所以她专门过去看他。”
“我之前见过你妈妈的那个老师，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所以即使我当时没有起疑心，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你的老婆天天跟你吵架，结果有天带着她最宝贝的小提琴出门去见她的老师，回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换谁都会有些吃味。”
姜海雪想起自己的老师杜楷谈及自己母亲的神情，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一些事情。
“因为我没有多少混血儿的特征，所以你怀疑我其实是我妈跟杜老师生的？”姜海雪觉得自己的这个父亲有些可笑，难道就因为自己没有多少混血儿的特征，就可以胡乱怀疑自己母亲对婚姻最起码底线的遵守？
“一开始我也没多想，只是很疑惑爱丽丝想回中国养胎。我当时想，家里又不是没有仆人，怎么就一定要回去呢？后来我实在说不过她，再加上当时大哥和大嫂已经过来了，我也只好让她回去。”
“之后她在怀你的时候，我也去看过几次，曾经撞见过一次爱丽丝的老师。”
“我是个男人，知道男人喜欢女人是什么样子。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爱丽丝的老师喜欢爱丽丝。我不明白，为什么爱丽丝已经跟我结婚了，还要跟她的老师见面。”
“后来我带着爱丽丝回了英国，两个人也继续生活了好几年。可是我眼见你越长大，越不像……”
“没有灰色的眼睛，也没有金色的头发，甚至连鼻梁都不高，看起来和任何一个亚洲人没有区别。”姜海雪接过路易斯的话，语气间甚至还多了一些嘲讽的意味。
姜海雪觉得路易斯是个很奇怪的人，怎么会有人怀疑一个愿意跟着他到遥远国度生活，明明喜欢吃小笼包喝小米粥的人，却要忍受每顿都是牛排鸡肉。
饮食不同，语言也不怎么流利，姜海雪直到现在，还记得家里那几个金发碧眼的叔叔阿姨，躲在某个角落里模仿妈妈说不好英语的模样。
如果妈妈不喜欢爸爸，为什么临走的时候还非要带走那两把琴呢？
姜海雪突然庆幸，自己身上没有一点跟路易斯相像的地方。
“我想你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姜海雪后悔带路易斯来母亲的墓面前，如果不是这样，可能自己的母亲就不会听到这些伤人的话。
“你不希望我再来了，对吗？”路易斯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女儿心会如此地硬。不过也是，那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如果不是担着一个父亲的名头，他跟姜海雪早就连陌生人都不算了。
“我带你来，是因为妈妈临走的时候，让我带爸爸来看她。”
姜德馨在临走的前一天，突然精神好了很多。不仅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甚至还陪姜海雪在院子里抓蝴蝶。她大概是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她跟姜海雪说，以后如果遇见爸爸了，就带爸爸来看她。
遇见，不是再见。
姜海雪的妈妈姜德馨当时可能就预料到，父女两个人以后都可能不会再见到面。
所以才说的是遇见，而不是再见。
姜德馨猜对了一半，可惜她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会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