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一场暴雨席卷全城，也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
十八岁的宋斐，彼时才刚刚踏入大学校园，还是最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年纪。
在得知洪水肆虐的时候，他和几个不同校的学生，毅然而然的投身志愿者行列。
辗转十数个小时，一路从省城到了最边远的小城市，最后停在了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那个时候，宋斐还没想过，自己会拼上一条命去救下一个小姑娘。
他们到达灾区数日，一直做着繁杂又劳累的后勤保障工作。灾区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辗转十来天后，几个同行的学生受不了这种高强度又看不到尽头的工作，基本都被父母或是朋友喊了回去。
兜兜转转之后，一起奔赴灾区的人，最后只剩下三个人。
宋斐和另外两个法学生。
其中一个是个女孩子，性格坚毅又好强，哪怕是她的父母来劝，也压根没想过回去。
另外那个学生则是本地人，父母亲人都死在了这场洪水里，他急急忙忙赶回来也没有见到对方最后一面。
三人从最开始的斗志昂扬，到最后只剩下疲累。
在洪水中死去的人畜无数，损失掉的财产也难以估计。见多了生离死别后，哪怕是最柔软的心，也渐渐开始麻木起来。
虞时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灾区最后一批人员已经被撤出，搜救队也没有再找到任何有生命体征的人，宋斐三人接到通知，要带着后勤物资一起离开这里。
偏偏在所有人要准备走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趴在一根木头上顺着洪流从上游漂下来。
她离岸边太远了，大概是在木头上趴了很久，已经耗费掉了所有的力气。
所以只是堪堪招手后，就失足滑落进水中。
岸边的人在着急大喊，小姑娘在水中奋力挣扎。
搜救队的人已经离去，留在岸边的只剩下整理后勤物资的人。
洪水湍急，所有人都在焦急，有不少人脚伸进水里，却又在最后一刻心生怯意而缩了回来。
人性本就如此，谁也没有义务抛下自己的生命去换来别人新生。
可人性也本存善意，每个人都希望那个小女孩能够幸运点，能够离岸边再近一点。
也就是这时候，宋斐毫不犹豫跳下水，奔赴那个女孩。
他只有腰间绑了根安全绳，绳子的另一端握在他两个同学手中。他把性命交给了对方，而在来灾区前，他们却甚至都不认识。
水流推挤着宋斐往河中心去，天边乌沉沉的一片昏暗，可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宋斐抱住了小女孩的腰。
他举着那瘦弱的小丫头，逆流往岸边游去。腰间的绳子使劲儿拉扯着他，胸腔中好似要被洪水挤压的爆炸，可最后，他把一切都撑过去了。
送着小丫头上岸后，他体力不支差点又跌回洪流中去，是围在岸边的人把他死命的扯了上来。
那时候宋斐想的是什么？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活着真好。
……
草地一片枯黄，虞时低下头揪着草根玩。
宋斐定定的看了她几秒，才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
救下虞时后，后勤队的人带着虞时一起撤离灾区。
但因为其他地方还有不同灾情，所以大家并不能完全撤离到安全地带去。
虞时那时候才十二岁，因为很瘦，看着也就十来岁大一点。
她在洪水中漂浮了很久，所有人都建议把她送去医院或者收容所，偏偏她自己不愿意，死活都要跟着宋斐。
宋斐也才十八岁，还是个半大少年，既当爹又当妈的带着她。
那时候，虞时一句话都没开口讲过。
每天穿得破破烂烂，光洗手也不洗脸，像个小叫花子似的，宋斐还以为她是个小哑巴。
小哑巴跟了他一个星期后，有天突然就不见了。
后勤处的人都很忙，宋斐直到中午回来才发觉不对，问了很多人都没找到那小女孩，小哑巴一样的女孩自此就销声匿迹。
宋斐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中发闷。
他看着虞时，声音有些苦涩：“我问过很多人，都说没见过你。我以为，你又出事了……”
那时候环境恶劣又混乱，多几个人少几个人，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宋斐已经直面了许多生死，可他拼了命的从死神手中把那个小女孩救回来，只是相互陪伴了几天而已，对方就又没有了。
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没法接受。
哪怕是现在，宋斐仍然都难以释怀。
他看着虞时，目光紧盯着对方，神情执拗的像当年那个不顾众人阻拦，孤注一掷跳下水中的少年一样，头一次固执的想要一个解释。
虞时心中愧疚苦涩，沉默许久，才唇角微动，哑着声音说道：“我那天听到有一批志愿者要回京都，我想去京都找我姐姐，所以就跟着他们走了。”
说完后，她又立刻抬头看向宋斐道：“临走时我给你留字条了，用方便面箱子写的，就在你的帐篷里，还留了我的名字……”
她眼眸中好似带了一层水雾，怯生生的，和当年那个满脸污泥的小丫头逐渐重合。
宋斐怔然的看着她，想起第一眼见她就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的确早就认识。
“但我没看到你说的那纸箱，我也自始至终不知道你的名字。”
宋斐声音低沉，说的话却像是重锤一样敲击在虞时心中，“当时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消息，我去了很多地方打听，也都没有打听到。”
他平静的说着这话，神情却好似有些受伤。
虞时低了声音，唇抿了一下：“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起码该和你打个招呼再走的，但是那天发车很急，我好不容易才求他们带上我……”
虞时攥紧了手，小拇指在草根上无意摩挲。
她甚至都不敢看宋斐的眼睛，只是低着头，不安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也不知过去多久，头顶上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宋斐伸出手，把虞时被风吹落的长发揽到耳后去，才一字一句道：“你没有告诉我，你那时候想去京都。如果告诉我，我们就不会分开这么久。因为，我原本也打算带你去京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