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尤其给废柴和大丫放一天假，废柴打算去ty保险公司看看，那一片区域，都是顶级的、直达天际的写字楼。
废柴知道，虽然是周末，但是在那里工作的人，都没有周末这个词。
他们词典中最多的词，应该就是高浓度咖啡、高强度健身，两者都是为了让头脑高速运转，然后工作。
废柴家的一个邻居，从小和废柴一起长大的，就在那一片工作，经常加班到凌晨才回家，回家睡两个小时，起床洗澡化妆，继续去上班了，这女孩和废柴差不多大，钱赚得很多，也还是单身。
这一点，倒是让废柴的妈妈有些安慰，赚钱多又怎么样，都没时间花，她常常醋意十足地和其他邻居说这句话。
后来这事被那个女孩的妈妈知道了，有一次遇到废柴的妈妈，她说，“非非妈妈，你知道吗，王阿姨老年痴呆了，大小便自己都不知道，可是人家运气好，有个好老公，还有个特别赚钱的女儿，一个月一万二请个特护，特护负责王阿姨的生活起居，把王阿姨弄得比正常人都干净，喂饭的围兜啊，听说滴一滴汤水，也要换掉的。王阿姨老公每天负责带着王阿姨到公园散步，一口一个“小婷”地喊着，喊得听见的人都难为情。王阿姨这一病啊，倒反而比正常时轻松了，什么心也不用操，老了老了，倒成了个孩子。我怎么倒羡慕王阿姨了，她这个条件，我也有啊，好老公，赚钱多的女儿，你说我还要耳朵那么灵干嘛，净听一些不三不四的话，还不如当个老小孩。”
老公不回家，女儿不赚钱，废柴妈妈被击中了两个软肋，又不好说什么，从此见到那女人都绕着走，天天起床对着人家的窗子暗自咒骂。
年轻人倒不像父母那么计较，废柴和那个叫朵朵的女孩偶尔见了面，也还是愉快地聊几句。
要去ty保险公司看看，她自然就想到先和朵朵联系一下。
朵朵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于是废柴就和她约好了地点去找她。
那一片写字楼在s城的东面，一条江蜿蜒环绕着，围出了一个小的三角洲，那个小的三角洲上，高楼林立，像是树林里比赛长高的树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第一高楼出现。
所有的银行、保险公司、证券交易所，都把总部设在那个三角洲上，在显目的位置，闪着自己的名号，晚上霓虹灯全开，成为这个城市最火爆的夜景。
当然，那里工作的，大部分是外地人，还有外国人，世界的精英，s城的本地人，在其他区都牛哄哄的，唯独去了那个区，觉得胆怯，那个区，说的都是英语，最不济的，也要在每句汉语里加一个英语单词。
例如：
“我是mrjohn的assistant.”为的是秀自己的地位。
“你知道吗，那个新来的ceo真的太nice了，他竟然帮我仔细tailor了我写的报告呢。”为的是秀自己用“tailor”用得地道。
废柴家巷子里，几百年出了一个朵朵，可是早出晚归，不常见，但是也足够朵朵的妈妈赚足了所有的热点、羡慕，当然，最多的是老太太们当面无节操的捧场，还有背后无底线的嫉妒。
地铁从那条江下面通过，像是变戏法一样，上一站，所有衣着没有那么讲究的人都下车了，车厢里剩下的全是眼神冷漠，手指不停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的人，废柴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后悔出来没有打扮一下，不过她想了想，打扮了也没用，好看的衣服，还得有好身材和好脸蛋配，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好在朵朵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觉得什么，她坐在咖啡店等着，看见窗外远远地来了个比保洁员气质还差一大截的人，就知道是废柴，隔着玻璃，她冲着废柴招手。
咖啡店帅气的服务员看见废柴进来，略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听见打扮入时的朵朵招呼废柴，这服务员才松了一口气，送上了咖啡单。
打开单子，竟然全是英语的，废柴搜罗了脑子里所有的英语单词，勉强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非非，我中午只休息一个小时，我需要二十分钟健身，十分钟洗澡化妆，不然下午就没精神工作，所以就不和你寒暄了，你有什么事就说。”
“你们公司是不是和ty保险公司在一栋楼上？”
“是。”朵朵简短回答。
“那边工作环境你了解吗？”
“他们公司在65到78层，我们在22到30层，走的不是一个电梯，不过有时候会在健身会所和餐厅遇到一些他们公司的人，认识两个。”朵朵喝了一口咖啡，“说起环境，在这里上班的，都差不多，工作很忙，项目一个接一个，游戏规则也简单，拼情商、拼智商、还有脸蛋和身体素质，一样不能少。”
“不是说颜值即正义吗，要拼这么多。”
“那是外面吧。”朵朵笑笑，她把这片区域之外称为外面。
“压力这么大。”废柴有些惊讶。
“适应了就好，物竞天择嘛。你问ty保险公司干嘛？”
“我想知道有个以前在那里工作的人的情况。”
“那人怎么了？自杀？你们派出所怎么还管这一片的事？”说到自杀这个词，朵朵的脸上一点波澜也没有，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样子。
“是得了精神病。”废柴回答。
废柴的话让朵朵端咖啡的手停在半空，她一脸的惊讶，可是这反而让废柴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说到自杀，朵朵都没觉得什么，可是听到精神病这个词，朵朵却一脸的不信。
“还有人得精神病？”朵朵的声音略微低了一点，她朝废柴探了探身体。
“工作压力大，得了精神病啊。”废柴说。
“我们这里工作压力的确很大，可是从没有听说过什么人得精神病。”
“那你刚才还说自杀？”废柴更加不明所以。
“我跟你说，我们这栋楼，一年至少死三四个，都是前一秒还干得好好的，喝咖啡、开会、写报告、和同事在茶水间说个荤段子，后一秒就突然跳下楼。”
“啊？没人拉着？”废柴张大嘴。
“谁知道会跳楼呢，听说上周有个跳楼的，边跳还边和旁边一个同事约中午饭呢。”朵朵用小勺子一下下刮着咖啡杯的底。
“连个过渡都没有？”
“那么忙，哪有时间过渡？所以我听说有人得精神病，我特别惊讶，我们身体都没时间得病，精神哪里还有时间得病呢？要么就是跳楼，干脆利落，不浪费时间。”朵朵想想，又把身子朝废柴这里倾了一下，“那个得精神病的，叫什么名字，我改天遇到他们公司的人，八卦一下。”
“叫方清怡。”
“什么时候得病的？”
“七八年前。”
“哈，”朵朵拍了一下手，“正好认识个人，她在那里工作了快十年了，是个元老，一定知道这个方清怡的事，太神奇了，竟然有人得精神病。”
朵朵此刻的表情废柴很熟悉，让废柴想起小时候她们放学后牵着手一起回家，一起聊班级里的帅气班长、聊糖纸做的花，一起躲避弄堂口老伯养的大鹅，废柴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废柴还想说点什么，朵朵却起身离开了，她离开时，她脸上废柴熟悉的表情也消失殆尽。
就像掸掉了一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