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病床上的宋克新，大丫和废柴都觉得，任何安慰的话，都很空虚。
他们能做的，只是静静坐着，听他说话。
“唉，该来的总会来的。”宋克新挣扎着对大丫和废柴笑了笑，“小爱的病情，两三年前就开始越来越重了。”
“是失忆症，还是抑郁症？”
“主要是失忆症，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两三年前开始的？什么表现？”
“是的，两三年了，具体哪一年，我都已经不记得了，记住了也没什么意义。以前，我每天早上把所有的事情给她重复一遍，讲讲她小时候的经历，讲讲她姐姐为她做的一切，说说以后的打算，她大多能记住，就那样平平安安地过一天。后来有一个晚上我醒来，突然发现她站在床头，头俯下来看我，离得特别近，我都能感觉到她鼻子的呼吸，我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然后我听见她问我，‘你是谁？’”
宋克新停住了，他咬了咬牙，“那个情景一直刻在我脑子里，我似乎一直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那种阴凉潮湿的感觉，像一块幕布，挡住了希望的光，那会我就知道，奇迹不会出现了。”
“喝口水吧。”大丫拍拍宋克新的肩膀。
宋克新对着大丫笑笑，“虽然从那会儿开始，我就不再希望有奇迹。但是我永远忘不了她那时候的眼神，她离我很近，一直盯着我看，那天晚上的月光特别亮，透进窗帘里来，照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亮，你们知道吗，她问我是谁的时候，她的眼神像个孩子，就是那种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我那会想着，就这样吧，她就那么一直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我爷爷老了以后，得了老年痴呆，什么也不懂，每天就那么坐在院子里，有时候看见个小虫，自己能笑半天，但是他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都不知道，全得靠家人照顾。我爸爸却说我爷爷这样蛮好的，他不知道老了以后的痛苦，活得跟个孩子一样。只是我爸爸很累，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爷爷。我那会住校，每个月回家，都觉得我爸爸瘦了一大圈。”大丫说。
“你爸爸真是个孝子，你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宋克新说。
“我爷爷后来病了两年多，去世了，走的时候挺平静，睡梦中走的。我爸爸，后来没过几年，也走了，因公殉职。”大丫说着说着，眼睛有点红了。
“啊呀，真不好意思，问你这些。”宋克新有些抱歉。
“没事，都过去很多年了。”大丫勉强笑了笑，“咱们两个大男人，说这么伤感干嘛，凡事都往好处想吧。”
宋克新也笑笑，“是啊，当时我想着，如果就那么让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好。可是那样的话，她就只能像以前一样被关在家里，每天看电视，每天记忆都会被刷新，都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这样我倒是方便了，可是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她这一辈子，就没有自己的人生，就白活了。”
“这件事，你们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吧？”
“心理准备是有，可是当真正到来时，再好的准备也没什么用。之前给她看病的那个医生，是全国最顶级的，十几年前，我带着小爱从s城回n城时，他就告诉我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当时给了两个建议，一是把小爱放在精神病康复中心，这样能保证生命安全，但是治疗方法，也就是每天吃镇静的药。”
“那就是彻底失去了自由了。”废柴说。
“是的，我不愿意把她放在那里，小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青春，我不想让她的后半生失去自由，不然的话，她姐姐的付出，就不值得了。”
“医生还有什么建议？”
“就是维持原样，看她像是要忘掉了，就再给她讲一遍，帮她记住。”
“时间呢？”
“就看她能记住多久了。”
“她的记忆一直越来越短吗，直到现在七八个小时。”
“是的，现在估计更短了，这次的事情就这样。她在客厅削苹果，我从厨房到客厅拿点东西，她认不出我了，大概因为我刚刚在厨房杀了鱼，围裙上沾了点血，吓到她了，她就拿刀刺我，我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宋克新头仰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怪我，我应该一直保持警惕的。你们去看过小爱吗，她怎么样了？”
“我们没有去，派出所的那个谭警察说，现在有几个人看着她，目前也只能给她先注射镇静剂，怕她伤了自己，不过剂量不大的，应该暂时没有问题，你不用太担心。”
“嗯，这些谭警官也和我说过了，虽然这样，我还是不放心，在我心中，小爱就像个孩子一样。”
“爱屋及乌。”废柴说了一句。
宋克新没说什么，他的眼神中交替着无奈和温情，“或许吧。”
略动了动身子，他接着说，“你们来，就为了问小爱的情况吗？”
“是的。”
“这件事和她姐姐有什么关系吗？”宋克新问。
大丫没有回答宋克新的问题，“小爱两三年失忆症变得越来越重，这件事她姐姐知道的对吧？”
“是的，自从她到n城找我之后，我们偶尔会联系，”宋克新顿了顿，“不过都是为了小爱，或者是给n城捐资助学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从来不谈。两三年前，小爱失忆症变重后，我也如实告诉她了。”
“她当时什么反应？”
“电话里听不出来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应该和我一样吧，一直试图忘掉的阴影，突然一下子弥漫开来的感觉。不过，你们为什么问这个？”
“天暗了，”废柴看看窗外，“谭警官说，天色暗一点，我们可以去看看小爱。”
“哦，那好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就不送了。”宋克新直了直身子，大概扯动了伤口，他的脸疼得挤成一团。
大丫赶紧扶住他，“放心。”
废柴刚要往外走，也停下来，对着宋可新，“放心。”
简单的“放心”二字，其实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