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慌不忙地过着，到底还是不曾放过了任何一个片刻，七月初七，终于要如约而至了。
也不知是谁说过的：太阳升起之前的黎明，总是会格外静悄悄些。这话说地一点都没错。就比如，乞巧节前的这天，一切好像都显得异常安静，起码在楚羡之看来是这样的，哪怕整个燕都城因为巾眉将军的出嫁其实已经热闹地很了，但楚羡之依旧觉得好像比平时要安静很多。
楚念初似乎也感觉到了姑姑的异常，小小的人儿竟然没有像平时那般多次地发出小猫一样的哭声，喂饱后就一直睡着，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刚出生时的褶皱，白皙粉嫩地厉害。
就这样一直无惊无澜到了下午，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一个月未曾踏出过府门的楚羡之出现在了予府——那个她曾经来过无数次的地方，这几个月之中却是第一次到来。与往常一样，楚羡之没有叫人通报，她独自信步走了进去，感受着曾经踏足过的每一寸土地，每前进一步，心里的孤寂就增加几分，有种形单影只过独木桥的空落感。八壹中文網
府中昔日的热闹都已经没有了。她们曾一起肆意攻克过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音容，只有那个秋千还在；当时予初最喜欢坐在那里看书了，但是此刻它也只是空荡荡地在空中停挂着，再没有看到上面手捧书本的人。楚羡之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然后学着予初曾经的样子坐了下来，伸出手抚摸着绳索上经年累积后的锈迹和尘土，竟生出了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挂着秋千的那棵大榕树倒是依旧挺立着，楚羡之记得，小时候觉得它可大了，大到她跟予初还有古晨三个人手拉手都抱不住的程度；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它似乎也没有再长大一点，甚至还有些像是变小了的样子；树干倒是照旧保持地很好，没有因为经年累月而更加枯萎多少；树底下那个刚刚好能容纳进两个人的小洞也还在，但埋在洞里面的东西却怕是取不出来了，因为她们当时埋进去的时候，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长大，更没有想到长大后那洞口就挤不进去了。
一切似乎都在证明着往日的时光不再，楚羡之的恍惚也越发分不清真伪。她头疼地厉害，回忆和现实交叉着在她脑子里争相表演，不分上下，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回忆比现实更真实一些。
当再次见到予夫人的时侯，楚羡之才突然惊觉一般地醒悟；看着她原本如牡丹般雍容的一个人，此刻却已是半头白发在风中飘零的样子，楚羡之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时过境迁，什么又叫做物是人非；她麻木了好久的心又一次刺疼了起来，比当时那一刀砍在背上的感觉还要疼。
......
在楚羡之的记忆里，予夫人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她就像是一杯温茶，永远不烫不冷；就像小时候，有时候她与予初闯祸闯地厉害了，娘亲都会气得拿个棍子追得她们满院跑，可予夫人却从不会说一声稍重一些的言语，充其量就是罚她们二人抄写《女诫》、《女训》以作惩罚。所以楚羡之很早就知道了，娘亲与娘亲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有似老虎娘亲如自己娘亲那般的，可也有似白兔娘亲如予家婶婶这般的。
因此，小时候的楚羡之闯完祸后总喜欢往予夫人那里跑，因为可以免受皮肉之苦，但予初却不一样，她似乎更加喜欢楚夫人那种棍棒之下的教育，她甚至还能冲着拿了棍棒在后面追赶的楚夫人乐呵呵地傻笑，以至于每次楚羡之只能在气喘吁吁之余边回头拉着她快跑边抽空训斥她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所以，予夫人对于楚羡之来说，那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娘亲”。若真要在予夫人身上找一点楚羡之觉得不得劲的地方，可能就是她真的太过喜欢《女诫》、《女训》了，也太过，无趣了一些。
......
可是眼下看着眼前熟悉的妇人，楚羡之却只有一个感觉——愧疚！是的，她愧疚，愧疚到这几个月以来，不敢踏进予家半步。而此刻面对着那张依旧慈眉善目的面容，楚羡之便更是觉得自己哪怕是下辈子做一头驴子，从生下来直到死去的那一刻，片刻都不要停歇地拉磨，也无法偿还清对其所欠下的债；
可是，这一世她又该怎么还呢？
从进来的那一刻起，楚羡之的悔恨就如同万千只蚂蚁噬心一般地袭来，每一下都生疼。她反复地想着：若是从一开始，自己便不要去招惹予初，那么，眼前的妇人定然会将其教导成一个如自己那般的女子——随和，慈善，娴静美好；哪怕她也会喜欢《女诫》、《女训》，没关系，喜欢就喜欢好了；哪怕她不能做将军、不能扬鞭、不能喝烈酒、不能骑小红马，也没关系，至少，她会活着，不会被任何人嫌弃地、如同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世家小姐一般地活着：成婚，生子，然后，安度一生。
可是，这原本可能的一切，却都因为她自己而被搅合了。
楚羡之又想起了齐舒说的话：“你怎知，予初这样的结果，就不是因为你才造成的”。从她听完齐舒所讲述的事实的那一刻起，楚羡之就一直在问自己：“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去责怪旁人”？当时楚羡之还那么掷地有声地质问过齐宣：既然护不好她，当时为什么要扰乱她的人生；
却原来，真正扰了予初安稳人生的那个人，是她自己才对！是她将予初从闺房拉到了战场，是她让予初从世家女子排行第二的才女变成了将军，也是因为她，才让予初脱下了戎装去给人洗手作羹汤，一切都因她而起，吞食恶果的那个人却是予初而不是她自己。
楚羡之终于在那双依旧慈善却难掩悲伤的目光下败下阵来，然后溃不成军；她感觉自己有好多话想要说，但最终却只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她，对不起，扰了她原本应该安稳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