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常薛定山的脾气,听到薛宸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早就抬手打人了。
可今日薛定山却什么动作都没有,那双蒲扇一般大的手,一个端着茶盏,一个拿着茶盖儿,平静的像是几经波折早已看淡一般。
薛宸意识到了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儿。
“怎么了,爹?您今天看起来很不对劲儿啊,是受了什么打击了?”
“我听人说,擂台赛结束会后,文慧公主找你单独说了几句话。”薛定山放下手上的茶盏,看向薛宸,沉声问道。
“恩。”
薛宸点点头,没有解释太多,说多,错多,比起跟薛定山说一堆没有用的话,薛宸更想了解薛定山想听什么。
抬头,薛定山望向薛宸平静的模样,皱了薛宸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眉头,而在薛宸看来,这才是薛定山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什么‘左看云卷云舒’,‘看淡世态炎凉’的模样。
“文慧公主为什么会单独找你手说话?”
“因为她看中我了。”薛宸说的大大方方,丝毫不慌,听的薛定山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你给老子好好说话!”薛定山拍桌怒吼道。
见状,薛宸方才满意的勾唇一笑,对嘛!薛定山就应该是这样的一个臭脾气老头儿,什么文雅内涵的好父亲模样,根本不适合他。
可就算他再怎么好好说,薛宸说的也是事实。
无奈的耸耸肩,薛宸沉吟了一下,“那行,我换个说法……应该说是她之前想让我去新罗给她做驸马,不过她跟我说完话之后,就没那么想嫁给我了,还是挺容易动摇的一个姑娘。”
说着说着,薛宸就又开始加上了自己的主观瞎话。
薛定山在旁边听着薛宸不靠谱的话,看着薛宸自以为是的推论,恨不得上去就给薛宸脑袋一巴掌,让他清醒一点。
“哎,爹,您说她有没有可能是以为我才非要做的这场比赛?”
薛宸话音刚落,薛定山就一个茶盏飞了出去,好在薛宸反应及时,不然那直接就一个茶盏砸在薛宸脑袋上,直接落花流水了。
稳稳当当的接下茶盏,薛宸一脸不明所以的看向薛定山。
“爹,您这是干嘛啊?”
“我让你瞎胡诌!”
薛定山气的满脸涨红,就差站起来打薛宸了,好在管家在旁边拉着,才没冲出去,即便如此,薛定山还是不忘了对着薛宸指指点点,充满怒气道,“你看看你,我就不清楚你到底那儿好了,人家怎么就会看上你!”
“您也承认她是看上我了,为什么还说我吓胡诌?”
说着,薛宸将接住的茶盏放到了桌子上,又满脸无辜的扭头去看薛定山。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气人的龟儿子!”薛定山被薛宸再次激怒,“人家女子看中你,你即便清楚咱们家现在的状况不能同意,你该怎么说?恩?哪有像你一样,开口就编纂出来什么……自己有了心上人!”
越说薛定山越生气,他甚至觉得自己手颤抖的都能飞起来。
薛宸闻言哑然失笑,“爹,您这就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啊,说的好像您从小就教了我如何礼貌的对待女子一样。”
薛定山闻言差点昏过去,一口气儿憋在嗓子眼儿里就骂了出去,“我他娘的没教你,你也不能给我弄出这种事儿来啊!”
“什么事儿?”薛宸不明白。
“装傻!?”薛定山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到现在皇上那儿,你还是平安公主驸马人选的头一位呢,平安公主也就是近日去了皇陵祭拜父亲,不在都城,若是真让平安公主听到了你瞎胡诌的话,保准要杀过来!”
“您害怕?”薛宸盯着薛定山的双眼,异常平静的问道。
“我怕她一个小屁孩儿?”薛定山想手刃了薛宸,“你老子我是嫌麻烦!”
“可我说的要不是胡诌呢?”薛宸道。
“什么?”
薛定山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薛宸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原本以为这不过就是一次薛宸蓄意挑衅的大逆不道言论而已。
“我说,万一我不是胡诌呢?我真的有心上人,您也清楚她是谁。”薛宸道,“准确的来说,是您早就清楚的。”
这一刻薛宸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他之前做什么事儿都是有底线的,一些底线是他坚决不会去触碰的,比如涉及到家族利益的事情,涉及到朝廷的事情,薛宸都回避而远之。
可是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薛宸便在不断的戳破他之前建立的底线。
从入朝为官,即便是临时的也多次被皇上胁迫着,去做了很多原本就不会参与的事情。
在外人甚至在薛定山看来,这些似乎都是好事儿,象征着薛宸在不断的像普通百姓一样,步入生活的正轨,可是对薛宸来说,这一切都是在慢性自杀。
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向来是硬脖子的人,不喜欢什么就坚决不去做。
什么才华,智慧,浪费了也就浪费了,薛宸压根儿就不在乎,或许在别人看来这可能是一种任性,可薛宸清楚,这些成就他的,也在连累他。
有时候薛宸甚至希望自己能回到在青城县的时候,在郑仁来的那一刻,拒绝郑仁回府的请求。
薛定山不似薛宸这般心凉如水,他现在更像是一个喷薄的火山。
“我清楚?我清楚什么!”
“爹,去年的临湘县,前年的春节,您如果不清楚,也根本就不会派人去把我接回来了。”薛宸沉声道,“郑一和郑仁虽然对我好,但也终究是您的人,他们知道的,您怎么可能不在知道?”
其实薛宸很清醒,对于他来说,这世上唯一值得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苏千歌,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四乖。
他见过他娘为什么死之后,对薛定山也自然的起了一层隔阂,童年的阴影,是难以逾越的大山,薛宸需要做的甚至不是爬过去就好了,而是要敲碎后,一点点的搬走。
“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薛定山咬牙切齿。
薛宸现在的状态,反而让他没办法发火儿,因为薛宸既不开玩世不恭,也不是那衣服放荡不羁的样子,反而很正式。
这样的正式让薛定山也有了问题不小的预感和压力。
薛定山清楚,自己必须直面解决这个问题,才能让薛宸放弃,毕竟他的儿子头铁脖子硬是随了他的。
“是她,救了你的那个,对吧?”薛定山道,“如果你是因为亏欠,那就给她钱或者帮助,我看这么久你也没少帮她,如果你是因为感动,你大可不必如此牺牲,所有的感动都会过去的。”
“您跟我娘也是这样吗?因为感动过去了,所以她死的时候,您也可以不流一滴眼泪。”
“我和你娘不一样!”
“娘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你没爱过她?”薛宸的脸平静的像是在简单的念着数字一样,可仔细观察,薛宸的瞳孔的却在震动着,他在克制自己,不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失态。
可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保持着尊敬的态度,继续用“您”来称呼薛定山了。
薛定山张口欲同薛宸辩解些什么,但是很快便放下了这样的想法,换了一个问题,去反问薛宸。
“不要皇上反对的事儿,就说你们二人,你和她门不当户不对,士与商在一起,你以为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薛定山苦口婆心。
“爹是过来人,感情这种东西,是不可能维持住一辈子的,早晚会被淹没在平淡的生活中,就为来一份终究是会消失的感情,你选择这样坚持?”
“会消失,所以就选择不要了吗?”薛宸看着薛定山,“从我一出生,爹您就应该清楚我是会死的吧?不排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能吧?可是爹您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不是应该因为我会死,就不要我了嘛?”
薛宸总是能找的哦啊一些奇怪的角度,用另一件事儿去印证面前的事情。
有时候徐诶的南宫山会因为薛宸这样的能力儿开心,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像现在一样,讨厌薛宸这样的考虑方式。
“每一件事背后的意义都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薛定山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忍不住怒火了。
薛宸也察觉到了薛定山的怒火,可他仍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质疑。
“既然每一件事背后的意义都不一样,那您为什么觉得我们也会像您的经验一样,连区区一辈子都坚持不住?”
一句话便戳中了薛定山的痛处,薛定山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
“什么叫做区区一辈子!?你既然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只是区区的一辈子,又为什么不能为了家国大义,而是要为了那什么儿女情长,去做这种事儿!”
“就因为一辈子很短啊。”薛宸平静的看着薛定山,“我和爹您不一样,您可以为了家国大义牺牲一切,我娘,甚至到了今天,你要为了别人的儿女情长,牺牲我。但是我不行,我不能牺牲自己,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说着薛宸站起身。
“从小儿,您就说我是硬脖子。我什么都喜欢跟您反着干,但这句话,我从来没反驳过您,因为您说的对,我就是硬脖子,我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逼着我做。”
装傻、装浪荡、避嫌,躲避皇上给他扣的神童的帽子,薛宸暗地里反抗了这么多年,坚持了这么多年不希望因为自己平南侯府被引火上身,他自己也累了。
他考虑了侯府这么多事情,可到最后他爹居然还要他将自己的一辈子都贡献出去。
薛宸做不到。
“您不要以为我这次也是跟您作对,即便没有苏千歌,我也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只是苏千歌出现了所以我选择了她而已,她做什么,也没错,都是我的选择。”
薛定山抬起头望向棚顶,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你打算怎么给皇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