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过完，傅青淮便回了院落。
西北的雪期有些长，元宵那日一早，仍在飘雪。
傅青淮背手摩挲着紫翡扳指，抬头看雪。
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冬日里炕上暖和，三元还没起来。
傅青淮便过去开了门。
“表妹？”
甄妮妮朝她笑，“表哥，今儿元宵，奶奶叫我过来喊一起玩。”
傅青淮点头，“我去跟三元说一声。”
甄妮妮点头，随后看着傅青淮朝屋里走的背影，笑意变成了担忧。
傅青淮披着一身雪白兔毛做成的大氅，发间落了一些晶莹的白雪，背影挺直。
北风吹过来，大氅微微晃动，露出她更显空荡的衣摆。
表哥真瘦啊。
比刚来西北时又清减了许多许多，不吃肉怎么能成呢？
傅青淮再出来，便对甄妮妮微笑，“走吧表妹。”
两人在路上并肩，甄妮妮看着比过年那时高兴一些，主动开口：“表哥，我快要成婚了，你要送我什么贺礼？”
傅青淮露出笑容，看来妮妮并不为此郁闷，她心里也好受一些了。
“你想要什么。”
“想要表哥答应我一件事！”
傅青淮微扬左眉，“你说。”
甄妮妮站住脚，认真看她，“表哥，你要吃肉。”
没等傅青淮开口，甄妮妮便继续道：“为姑姑茹素已经很久很久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亏空的，你瞧我，我便很结实，都是因为多吃肉的缘故。”
傅青淮怎么也没想到表妹会要求这个，一时无言。
甄妮妮就噘嘴，“表哥你答应我啊！”
“你何时成婚？”
“奶奶说等三月，气候最舒服的时候。”
“那我等你成婚后，便不再茹素可好？”
有可能没到三月，游上欢就过来带她回师门了。
甄妮妮见表哥对她很温柔，而且也算是答应她了，便欢喜点头，“行！表哥你真好！”
傅青淮见她开心，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甄家真好。
每个人都很好。
可是她吃不得肉。
傅青淮有些出神。
去岁三元也想给她补身子，便悄悄拿肉沫包了饺子，可是一咬开，傅青淮便闻到了肉腥气，恶心地吐出来。
三元也试过做鸡蛋羹，腥味稍比肉少些，可是一样叫她恶心。
没长久茹素前，她从来不觉得肉这样的叫人难以下咽。
吃不得。
没得杀孽可造。
就当赎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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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家把延昌双姝之一嫁给了默默无闻的秦越，叫满城议论纷纷。
但是在瞧见一担一担流水般不停歇的礼抬进甄家，便议论上秦越的来路了。
“真是有钱啊……”
“我还听说，往后甄家这四姑爷是住在甄家的，这不是上门吗？”
“都这般有钱了，还愿意上门，看来对甄四姑娘情真意切，配得！配得！”
甄家满屋喜气洋洋，傅青淮还被叫去看童子滚床。
“叫不苦和你大哥家的小儿子去滚，龙凤呈祥！”
傅青淮眉心微动，“不苦只两岁，能做？”
“怎么不行？不苦漂亮，有福气呢！”
甄不苦，便是傅青淮从星霜阁带回的那个女婴。
傅青淮没什么好名字取给她，只盼一生不苦。
她自己是养不了的，便交给了金氏来管，但认在了母亲甄氏的名下，对外就当做是甄家过继给甄氏的孙女。
三月初七，宜嫁娶。
热闹一天，傅青淮也有几分累，可是不苦好久不见她，缠着她不叫走。
“不苦，舅舅要回房了，叫太太跟你玩好不好？”
不苦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不！”
“可是舅舅累了。”
“舅舅不乖！”
傅青淮笑出来，“不苦乖就好了。”
不苦一把抱住她的脖子，亲亲她脸颊，又脸对脸看她。
傅青淮好像从不苦的眼睛里看见了心疼，不苦真是早慧。
“要吃呀！不苦会吃好多好多！”
稚嫩童音叮嘱着傅青淮，叫她心里高兴，忍不住亲亲不苦，“好，那不苦吃多多，长壮壮。”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便交给了金氏。
一并回来的皖嬷嬷如今就是主要管着不苦的，看见傅青淮跟不苦亲近，悄悄抹眼泪。
金氏将孩子递给她，她便抱着走了。
金氏瞧她背影，“皖嬷嬷约莫同我想的一样。”
当然不太一样。
皖嬷嬷知道她是女人，也知道她难有孩子。
念及此，傅青淮有几分黯然，“我知晓您的意思，但我不想叫不苦同我姓，再者说，就算是跟我姓，那她成长在甄家，总归是没什么归属感，如此已经足够了。”
“都已经成这般了，外婆不多说，但一个幼童都晓得你身子弱了，青淮，你不可以再继续茹素了。”
傅青淮沉默了。
她本以为游上欢会过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也没能过来。
想到答应甄妮妮的话，傅青淮还是开口了，“孙儿明白，从明儿个起，就用荤了。”
金氏欣慰极了，“你孝心可鉴，但把身子养好，你母亲也高兴的。”
第二日金氏直接命人送了一只烤羊腿过去，送过去还滋啦冒油，香的三元要升天了一样美。
他猛吸一大口香气，转头高兴对傅青淮道：“主子，我替你撕下来？”
“拿刀切一些，我自己吃吧。”
三元就替她片了最香最嫩的肉。
油腥冲天。
看着三元吃得不亦乐乎，傅青淮举着箸却难以着落。
最终眼睛一闭，直接朝嘴里塞，匆匆嚼几下便囫囵吞下去，如此也算吃完了一碟。
可是胃里不住翻涌，傅青淮便闭目死死忍耐。
三元喜气洋洋，“主子竟都吃完！我再替你片一些。”
傅青淮摆手，刚要开口，反胃欲吐，连忙跑出去吐了出来。
吐完还未罢，口中发苦，怕是胆汁也吐出来了。
“主子！”
三元惊慌过来替她递手帕，心疼道：“怎么还是吃不了……”
傅青淮吐得头晕目眩，气血上涌，刚直起身接过三元的帕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金氏跟皖嬷嬷都在床前。
金氏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傅青淮极少看她哭，然而如今眼眶是红的，一见她醒，就又流泪了。
而皖嬷嬷更是不住擦眼泪。
“外婆，孙儿不孝，叫你劳累了……”
“你怎么还瞒着我们的？嬷嬷都说了，都说了！”
傅青淮愣住，随后不敢看金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