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语塞，纵观谢堂燕情态举止，明明已陷入癫狂执怔，未想她敏锐不减，来往附会交际之间，直给人呛得说不出话来。
二人半晌无言。
谢堂燕兀自宣泄过后，拿帕子轻轻拭干眼泪，仔细妥帖的拾掇好自己，又恢复至初时端庄的模样。
她起身欲离开，转眼见锦瑟神色复杂，却是反过来安慰道。
“昭阳，我的话你莫要太放在心上。我所念所求的，不过是想为当年事讨个公道，为今后不再有人受此荼毒罢了。你身子弱，且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待谢堂燕走后，锦瑟掀了衾被，来不及趿鞋，赤足一溜小跑。来到盆盂前一阵干呕，把刚刚吃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催吐出来。
她漱了漱口，接着行至窗前，微微开了一道孔隙向外看去。
雪还在下，覆压周际一应的植株景致，入眼一片凛光，茫茫难寻生息。这样寒冷凄清的天色，唯有庭院的半月形弧门处，守着两名玄衣侍卫，身如苍松，挺拔昂扬。
莫说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依照她现下的身体状况，加之这般难行的地势…若想逃离，只能是寻个由头出府，去盈袖楼或是碧桂书坊，赌上一把。
她得知道，如今的局势到底怎样才行。
谢堂燕一通看似真切哀戚的哭诉，对于目前的情势却是避而不谈，只字未提。锦瑟心里一阵后怕，这女人简直是演戏成魔了。
寻常人没甚防备，一旦着了调，极容易为其煽动，死心塌地的追随她。
前有谢春山的欷吁慨叹，后有谢堂燕自己的郁邑抒怀，也许她的故事不假。
但锦瑟没见过她年轻时的样子，无法想象，如谢堂燕这样的人，也会爱一个人爱的疯魔不成活。
至于，她爱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谢春山说不知道，谢堂燕亦没有直白的点出。
锦瑟暗暗猜度着，她说那人出自与谢氏对立、依附于君王的士族。
这样的世家，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排的上名的也就那几家。无非是，崔氏，陈氏，顾氏了。
可这样的事，放在当时一定是秘辛了，应该很难流传下来。不论是谢氏，还是与之对立的那一家，以及帝君，都会清扫证据，不留痕迹。
就从如今世人对谢堂燕的评价便可窥得一二，尽是赞美艳羡之词，而与这件事相关的，丁点风声都没有。哪怕是话本戏文里，也不曾阴晦的提及一二。
如果她想知道的话，恐怕需得向昔年的亲历者问一问了。不过，他们也未必愿意告诉她。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锦瑟的肚子十分应景的“咕噜”叫了一声。
她穿好鞋袜，裹上烤得暖烘烘的毛氅，推门出了屋，径直向着庭院外走去。
两名男子向她一扶手，恭声道：“小姐”。
他们没拦她，只静静跟在她身后。
锦瑟目光盈盈，四下里澹然扫视过一圈后，坦然自若的开口。
“我没饱，你们带我找一间灶房，我要自己再做一些吃食。”
“是。”
二人相互顾看过后，一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引路。一人垂首不语，在后跟随。
锦瑟出了庭院才知，原来只有她所在的地方，没有洒扫积雪。外面的道路小径，却是干净疏朗得很：程亮的青石板，光滑的鹅卵石，排排招展的红梅青竹…皆是一览无余。
向西行过一段宽敞的大道，再拐角向北没入一从幽径。没一会儿，前方便见一处低矮的翘角飞檐厢房，上面围成的石瓦烟囱还在冒着青烟。
前面的侍卫转身，说道。
“到了，还请小姐稍等，属下先去遣散闲杂人等。”
说完，他先一步上前，敲了敲门。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由远及近传入耳际，下一刻，门慢慢的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佝偻着腰，衣衫破旧的老妪。
她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见状，惶恐不安的向男子行礼，颤巍巍道。
“大人。”
男子眉头一蹙，沉声问道。
“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里面可还有人？”
老妪连忙摇头。
“回大人，没有人了。我在这里，是为我了的儿子，他办事时受了伤，又挨了冻，就想熬些姜汁给他。”
“嗯”，侍卫摆了摆手，有些不耐道。
“小姐要用厨房。”
老妪连忙道。
“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离开后，男子态度一转，低眉恭谨道。
“小姐，可要属下先去打扫一下？”
锦瑟摇头，“不必”，随即又吩咐道。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盯着。”
“是。”
灶房的食材齐全，蒸笼上还蒸着两块馒头，一碗米粥。
想到刚刚老妪的话，锦瑟心念微动，捡出米饭和馒头，拿捧盒盛了，开门递给两人。
“你们随便一人，把这个给那位老婆婆送去。”
“是。”
忙活了一番，锦瑟烫了荷包蛋，做了三碗汤面。在这个过程里，顺手拿了一把小巧的弯刀，包了一些胡椒粉藏在袖里。
良久，她向外喊了一声。
“你们进来。”
“是。”
等候在外的二人不明所以，彼此对视一眼后，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锦瑟指了指案板上另外两碗汤面。
“吃。”
二人一愣，立时回道。
“属下不敢。”
锦瑟呵呵一笑，拿银勺各自试了试，懒懒道：“没毒。”
二人犹疑不定，面面相觑。
锦瑟含笑。
“吃啊，这是感谢你们带我来找吃的。”
他们齐声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她既把你们指派给我，以后我们相处的时日还有很多。这才不过一碗面，你们便不听我的话了，想来跟着我不是一件美差。这样吧，一会儿我就去和她说，换别人来。”
闻言，二人呼吸一滞，面色有一瞬恐惧。
他们只是明面上被指派来看护锦瑟的，实际上，真正靠的却是暗处的隐卫，自不会让她跑了去。
想到夫人的叮咛嘱咐，以及对锦瑟的态度。又想到先前所见，从屋里走出的伤痕累累，被罚在冰天雪地里跪地忏悔的男子。
倘若因此开罪了她，届时，她在夫人面前说了什么，他们的下场不会多好。
约摸片刻的沉默后，二人端起汤面道。
“多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