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陈立娇状似无意问叶崇光:“听护工阿姨说,你和晓棠去过外婆那里了?”
“嗯。外婆状态看起来还好,记得我,但把棠棠当成了你。”
“你是有良心的。”陈立娇不无感慨,她年轻时和叶承德忙于工作,对叶崇光是有亏欠的,他从小由外婆一人辛苦拉扯大,外公又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存在。
陈立娇曾经悲观地总结过,她这一生都在不断地遇上不良之人,打自己出生那一刻起,一直到将自己托付给另外一个人为止。
自己最为依赖的母亲步入老年便将她忘得彻彻底底,她生命里最亲近的人只剩下叶崇光,可他例来少言寡语,加之自己从小陪伴他的时间少之又少,缺席了他长达近二十年的成长时光,生疏是难免的,要说再培养母子之情,为时已晚。
叶承德明知陈立娇话中带刺,但她并未点破,他也只好佯装糊涂。
陈立娇哪里是会善罢甘休的主,正如叶承德多年以来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在有他在的场合随意聊起一些师出无名的话题。
果然,陈立娇夹枪带棒的言辞正中他的下怀。
“你外婆没得这个病时,里里外外,没有亏待过任何人。现在得了病,搬到了疗养院,也就我们母子俩是常客,还有晓棠。晓棠是个好姑娘,可惜和光光在一起后,外婆已经得病了,记忆总是颠三倒四的。”这是很明显的明着骂叶承德忘恩负义了。
“我和我妈命不好,年轻时各自瞎了眼,以为家里碰到一个负心汉就该烧高香的了。没想到老天长眼,让我们家碰了一个又一个,真真碰得头破又血流。”陈立娇念念叨叨,她平日无疑是豪迈洒脱的,每次到了和叶承德见面的场合,她就想方设法膈应他。
冯晓棠生着病,胃口不佳,用勺子轻轻搅着二姨特意为她熬煮的小米粥,见陈立娇精准朝叶承德开炮,她大气不敢出。
不用她打量,也清楚得意识到,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是有好胃口和好心情用餐的。
叶崇光给陈立娇盛了碗汤,意图明显,为的就是堵上她的嘴。
“喝汤。”叶崇光出声,算是潜移默化打断她没完没了的念经。
叶承德轻哼一声,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发作不得,但当着俩小辈被罔顾情面一通冷嘲热讽,任谁都不知这脸要往哪儿搁,何况他本身就是个炸药包,一点就燃。
叶承德见叶崇光象征性站在了他这一边,稍稍好过,可也就是隔靴搔痒,没挠到关键要害,于是将酒杯重重往餐桌上一放,“呯”地一声,仿佛引燃了导火线,平地一声雷。
“让她继续说!”叶承德目露凶光。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说?是你要让我说,别怪我当着俩孩子的面儿不给你留一点脸!”比起嗓门,陈立娇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刚拿在手里的汤匙被她“哐当”一声摔在碗里,浓汤四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叶承德问她:“你今天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吵架的?”
“你是怎么有脸问出这话的?要不是为了光光和晓棠,我愿意和人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是嫌自己胃太好还是命太长?!”这下陈立娇直接用吼的了,筷子往桌上一拍,想想太便宜叶承德,重新抓在手中准确地往叶承德脸上扔,动作一气呵成。
冯晓棠处在暴风眼的中心,这一幕属实看得惊心动魄,本是坐下好好吃饭的,长条餐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她都没搞明白,怎么就忽然演变成了打斗现场。
她想象中的豪门,最不济是貌合神离坐在一张餐桌上,各吃各饭,各怀鬼胎,至少表面功夫是该做一做的。
眼下太过抓马,冯晓棠如坐针毡,只好继续低头不动声色反复搅动着她的粥,她一不敢张望,二不敢劝架。
叶崇光终于出声制止:“行了妈,吃饭,我和棠棠都饿了。”
叶承德当着小辈的面儿,不愿和她一般见识,亏他在被“突袭”以后还留有最后一丝风度,回过神后喊来二姨,若无其事让她给陈立娇添一副新的碗筷。
陈立娇丝毫不见外,出过气以后,简直周身通畅,不忘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客客套套招呼冯晓棠。
“晓棠,不好意思哈,阿姨失礼了,向你道歉。你也知道阿姨的,我平时不这样,被逼急了才这样。你多吃些哈,营养要跟上的呀。”又不忘叮嘱叶崇光:“光光啊,你不要只顾自己,照顾好晓棠呀。”
叶崇光不冷不热地回应:“你管好你自己,不要没离开餐桌筷子又不长眼一样乱飞。”
这话叫叶承德越听越别扭,表面是向着他,到底是偏心妈的,两个人怎么看怎么暗度陈仓来着。
叶承德一口闷了杯中好酒,率先准备上楼,一顿饭真要了他老命,不如不吃。
离开前,他说:“吃好了上来书房。”他很清楚陈立娇每次来这儿的目的,也许他心下是默认和纵容的,所以一并助长了她愈发旺盛的气焰。
陈立娇见他进了电梯,一改方才泼辣又傲慢的态度,转瞬慈眉善目,心下内疚解释道:“棠棠没吓着你吧,我刚才就是装的,故意撵他走。你们居然没发现吗,他一走,空气都净化了。”
冯晓棠不知如何是好,诚实说:“阿姨,我还以为你是真生气呢。不过叔叔他……还没怎么动筷。”
“让他饿着,饿死他拉倒。”
“陈总,你能下次不这样了么?人前这么粗鲁真的不是你的作风,我劝你不要因为不值得的人有失自己体面,这样并不好看。”叶崇光对她表现出来的举止眼肉可见的不满,他不忘继续添堵:“私下里你们怎么吵得不可开交我都不会干涉,但当着我和棠棠的面,你不可以这样做,请你务必克制和收敛。”
“我知道,你对有我们这样的父母感到沮丧和愤怒。但是没有办法,一段不幸的婚姻就是会这样的不堪入目。”陈立娇拿过一旁的醒酒器,苦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
“对不起啊,光光、晓棠。幸好以后这样的场面并不会有几次的,你们别有心理负担。”
冯晓棠想出声安慰几句,可不知他人苦,要怎么劝他人善呢。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要穿华美的袍子?
可袍子再华美,爬了几只虱子就另当别论了,就是这么几只不起眼的虱子,一兴风作浪就会令人抓狂、失控,以至于变得面目全非。
她站在女性的角度,是可以理解陈立娇的,因为当初是叶承德剥夺了他们一家的太平盛世、其乐融融,留给陈立娇的,是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你们先吃,我上楼一趟。”叶承德走后,陈立娇脸上明显少了生机,或者说是斗志。
小米粥早已凉透,叶崇光拿过冯晓棠的碗,起身去厨房给她换了碗热的,他试了试温度,入口正好。
叶崇光看上去没有被方才的冲突影响到心情,他复又入座到冯晓棠身侧,“空腹不能吃药,把粥喝了吧,还是说想吃点别的?”
“你不难受吗?”冯晓棠接过粥碗,问他。
叶崇光不知怎的,听了这话莫名笑了一下,看着她润湿明亮的眼睛,须臾才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