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叶承德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除了家人和陪护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一位心理疏导师。
叶承德住院期间,心态不算太坏。
加上江远医生告诉了他最新诊断的结果,叶承德这些天食欲振奋了少许,但比起前些日子的精神矍铄,病榻上的他无疑是老态尽显的。
虽然在叶崇光的建议下,冯晓棠已经尽量回避出现在大众视野跟前,但她每周一三五七还是定时定点去医院看望叶承德。
那日是礼拜天,她带了自己煲的汤,并且提前订了一束鲜花带去病房。
叶承德天生不喜欢这些阳春白雪的东西,架不住冯晓棠的眼光独到,选的花朵清新脱俗,品种更是鲜见,叶承德不由多瞧了几眼,满心欢喜。
为了给叶承德单调苦闷的住院期间增添一点乐趣,冯晓棠和叶迦树外加司机老赵,会陪他玩俩小时的斗地主。
冯晓棠牌技烂,奈何伸手摸好牌,偶尔做地主,就算他们仨男人再会算牌,也被冯晓棠打得落花流水找不着北,因为她从来不按牌出牌,自成一套牌技,对方也就摸不准她的套路。
“哈哈哈哈哈承让承让!”冯晓棠甩出最后一对三,成就感满满,怎么看怎么得意忘形。
老赵和叶承德面面相觑,老赵苦笑:“活了大几十年,还第一次被一小丫头片子算计!”
冯晓棠掩不住笑意:“赵叔对不住啦!来来来,我给您倒杯茶赔不是!”
叶承德帮亲不帮理,偏袒冯晓棠道:“老赵,输给我儿媳你不丢人!”
老赵哈哈大笑:“是是!”
冯晓棠闻言,这才收敛了些笑意,脸色微微发烫,为那一声儿媳。
叶承德觉得最不难熬的就是这快活的两个小时,他沉浸在牌局里,跟身边的家人说说笑笑,或者骂骂咧咧,适时忘却了疾病带来的困苦。
下午两点,叶承德的律师顾问团队准时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忙碌到分身乏术的叶崇光。
这是叶承德提前通知的,乍看是有事要宣布,见人都到齐,缺席的只有陈立娇一人,似乎在叶承德的预料之中,他并未感到多么意外,神色间只有一闪而逝的失落。
这盛大的场面,再木讷也看得出是为何事。
冯晓棠和叶崇光坐在会客沙发上,静静听着律师宣读叶承德立下的遗嘱,在场的人都是受益者,最大受益者非叶崇光莫属,他得到了叶承德公司全部的股份赠让,而其余人无非是得到了一些财产分配。
周欣面如菜色,她认为嫁给叶承德之后,自己对这个家没有二心,平时做好叶太太的本分,不争不抢实属难得,说难听点,她还得忍辱负重默默受着来自陈立娇的盛气凌人,只要她们同时在场,她就像个无地自容的小妾,不多言不多语,地位之低,家里的帮佣无一不看在眼里。
她心下早有预见,叶承德这样的家庭,在世时立遗嘱是铁板钉钉的事,而叶崇光是最大受益者也是意料之中。
可是,她实在没法接受,做为叶承德另一位亲生的儿子,分到的遗产份额竟与叶崇光未娶过门的冯晓棠一模一样。
周欣有种错觉,叶承德术后可能安然无恙,她倒是快没命活了。
碍于叶承德在遗嘱最后加了一句:“如任一继承者有任何异议,视为主动放弃继承权。”
这样一来,周欣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她有再大的不满,面对说一不二的叶承德,哭和闹若是管用的话,她这会儿应该是和叶承德闹得鱼死网破,而绝非表现得噤若寒蝉。
一早就知道叶承德有颗坚硬如铁的心,临死了,依旧如此。
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事已至此,周欣还有什么苦什么冤可以伸,毕竟生平所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全都来自叶承德。
那之后,遗产的事没人再提及,而叶崇光也已经在叶氏集团有过正式的亮相,为的是平息媒体大肆的不实报道。
果不其然,他的亮相瞬间让跌跌不休的股票连续涨停一周,公司的公关团队一不做二不休,试图借助这把东风,给叶崇光安排了好几个慈善拍卖酒会,该有的露脸场合,一个都不许少。
关于商圈,叶崇光初出茅庐,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去处理善后,出席一些必要的活动树立公司良好形象,在情在理。
叶崇光已经把大部分重心转移到了集团,而他的离职在赫尔斯内部也已公开,他写了长邮件,所有内部员工都能读到他的离职邮件,事发突然,众说纷纭,最多的一种猜测是他要回去继承百亿家产。
同一座城市,哪怕微小的捕风捉影也不是空穴来风,何况他的名字近期出现在财经版面的频率颇高。
公司在月底给他举行了告别派对,那日中午,天气回暖,阳光透彻,叶崇光是在公司顶层的天台上接受了全公司员工的注目礼,他站在舞台中央,伴随着轻快的背景音乐,然后接过助理递向他的话筒,对所有来参加他告别派对的同事们致词。
他毕业后,直接进入了赫尔斯,到现在有了自己的研发团队,整整七年时光,他把所有在阿尔兹海默病上取得的研究成果,全部留在了赫尔斯,但依然有更加漫长的路程需要全世界所有的研发公司一起去攻克去突破,他不过是曾经的参与者之一。
对于一个临阵脱逃的人,并不值得这般歌颂。
在这个告别派对了,叶崇光心情五味杂陈,面对台下各色脸孔,他视线微微模糊。
他曾经有机会晋升去英国总部,从一位研发团队的负责人逐步迈向高级管理层,他拒绝了,他的初心始终没有变过,他只想造出那一颗小小的药片而已,并不是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多少野心。
然而,直到他要说再见的这一刻为止,全世界仍在为那一颗小小的药片而努力,他却中途转身离开。
因为这一次,他要为自己的家庭负责,他不得不背负上更深更重的责任,去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他终究是辜负了那一颗药片的使命。
但成年人的世界,来和去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实话,离开了赫尔斯,离开了熟悉的实验室,他偶尔是有过短暂的迷惘。
从大学本科至今,他一直躲在自己的安全区域,如今孤身跳进另一片海,人生又有另一番未知的景象在等着他。
好在,繁琐的事务已然让他感到筋疲力尽,倒没有多少思考人生的时光留给自己去浪费。
甚至,他和冯晓棠的见面也一再压缩,她受邀参加了他的告别派对,在这之前,他们大概有十来天没有见过面了。
当叶崇光致词完毕,缓步走下舞台,日光也像追着他的步伐,让他头顶金光,整个人耀眼到闪闪发光。
冯晓棠站在人群里,很偏的一隅,捧着一束永不凋谢的永生花,眼神撞上了那一款生动柔情的眼神,彼此微微笑着。
他步伐坚定地走向冯晓棠,很奇怪,他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的存在,她并非在场最美的一个,更不是闪耀全场的一个,可他的目光天生惯于锁定她的目光。
“恭喜叶先生,再一次成功毕业!”冯晓棠嘻笑着将一盒永生花塞到了他怀里,她总能在潸然泪下的气氛里,做永远轻快明亮的小太阳,点燃周围人的激情。
“谢谢棠棠小姐。”叶崇光接过花,看了几眼,习惯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祝愿你在新的人生旅程里,有新的冒险和收获。”
“好啊,你会陪着我一起继续探险的吧?”
冯晓棠傲娇一扬头:“看心情。”
多日不见,她将长发剪短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方便打理,毛绒绒一颗小脑袋,看着更减龄,说是刚走出校园的妙龄少女也不为过。
他俩在一众艳羡的目光里,手挽着手离开了赫尔斯。
叶崇光的缺憾,留在了这里,冯晓棠似有感应,偏头看向他,踮起脚尖凑近他,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人生若无缺憾,就不会完美。”
叶崇光说:“这话听着有点儿耳熟。”
“当然不是我原创,好像是你以前看的一档足球节目中的台词,这样的场合我照搬一下不过分吧?
叶崇光夸赞她:“你对文字确实有过人的敏感力。”
“是吧是吧?!以后叫我冯大编剧!”冯晓棠一夸就飘的臭毛病顿时上头,“唉,好好的你摸我脸干啥?”
叶崇光轻笑:“确定一下还在不在。”
“……”老婆没脸你还光荣上了?
他们一起吃了晚餐,还接上了外婆和陈立娇,就在滨江附近的餐厅。
落地窗边的位置,望出去能看到极佳的夜景,璀璨灯火流淌在江面,让城市浮上一种生生不息的气质。
明天就是叶承德的第一个手术日,叶崇光问陈立娇会不会去。
陈立娇说不会,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了集团业务上,适时教他一些处理棘手业务的手段和方式,于是这餐饭吃得有些久。
最后还是在外婆的指引下,聊起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孩子。
冯晓棠和叶崇光成了话题的风暴中心,他面不改色道:“等明年再看了,如果一切顺利,就考虑要?”
回答完毕,他看了冯晓棠一眼,算作一个征求她意见的口吻。
冯晓棠连连点头附和,至少在明年,她手里的剧本应该是告一段落了,顺不顺利的,也就看叶崇光那里。
对于这个答案,外婆显然是乐见其成的。
冯晓棠给叶崇光打气加油:“那你新工作赶紧上手,看你表现了。”
反正,她这里没问题。
“那我尽量表现好点,争取让外婆明年长一个辈分。”
陈立娇听了这话,不由争风吃醋起来:“臭小子,你怎么不说让你妈明年抱上大胖孙子孙女?”
“哈哈,娇娇阿姨别和他一般见识,他看上去就是情商不太高的样子。”冯晓棠打趣。
陈立娇变本加厉吐槽:“是啊,怎么生出了这么个榆木疙瘩!”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妈,我妈也是这么说我哥的,一模一样!”
陈立娇噗嗤:“晓棠你错了,这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儿子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