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死给了这对小夫妻莫大的勇气，他们不惧在皇极殿中，在天子面前述说事情。
又或者是，这夫妻二人还未来得及畏惧。
这对小夫妻跪在天子脚下，将一年比一年重的赋税，将负责征税的官差的残暴，以及那个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世界的妞妞的死，一一道出，字字泣血。
凤于飞虽已从凤鸣呈上来的那封血书上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这些事从这对小夫妻口中出来后，凤于飞仍是怒火中烧。可这怒火被她强行压了下来。
凤于飞淡声道：“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还那一方百姓一个公道。着太师纪同傅、大理寺、刑部同查此案，十日内朕要得到结果。”
她顿了顿又冷声道：“黄庭伍，传朕旨意，着令枢密院即日起，严查出入京城的各个信函，哪怕是鸽子腿上绑着的信也不许遗漏。”
“着令皇城司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设门卡严查出入城，若有可疑之人直接拿下。若出纰漏，便提头来见朕。”
凤于飞此番用意，是为了防止京中某些人往外传信，也防止外面的人给京中的某些人传信。
在场的众臣皆是人精，岂能不知凤于飞此番用意？
是以，有的人神情平静，有的人眸光闪烁，有的人冷汗已浸透了朝服下的衣衫。
而有些人开始重新审视凤鸣，审视这位大晋的储君。
“凤鸣。”凤于飞对凤鸣道：“到朕身边来。”
凤鸣便走到凤于飞的龙椅旁。
凤于飞又道：“你转过身去好好看看他们。”
凤鸣便转身面朝下方众臣，她听到凤于飞道：“这些都是大晋的社稷之臣，你好好看看他们，也要记住他们。”
凤鸣刚出生没多久便被凤于飞封为储君，照理说她早应该出入朝堂与这些大臣打交道。
可凤鸣不喜欢，而凤于飞也不勉强她，对于这位大晋的储君，未来的君王，凤于飞几乎是放任的态度。
是以，凤鸣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些朝臣，还是从龙椅这个位置看。
这种感觉，很奇妙。
“看好了？”凤于飞问她？
“看好了。”凤鸣道。
凤于飞便握住女儿的手站了起来，道了句：“退朝吧。”便带着女儿在异口同声地：“恭送陛下。”中离开了皇极殿。
凤于飞紧握着女儿的手，与她同乘龙辇。
从皇极殿到静心殿，这一路上，母女二人并未说话。凤于飞就这么握着凤鸣的手，而凤鸣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凤于飞。
等到了静心殿，凤于飞将凤鸣撇下去将朝服换下。
有宫婢奉上茶水点心，凤鸣不喝也不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凤于飞。
凤于飞换了常服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凤鸣道：“跪下！”
凤鸣朝凤于飞走了两步才笔直地跪下。
“赋税一事牵扯颇广，你可知你公然告御状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凤于飞问她。
“知道。”凤鸣淡声道：“势必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要这般做？”凤于飞问她。
凤鸣沉默了一下才哑声道：“那个村子真的很美，特别是雨后。儿臣与先生离开时，那村子在朝霞的映照下，宁静祥和，一派生机盎然。村头的大黄狗见我们离开时一阵犬吠，也不知它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两日的时间，儿臣与先生再回到村中，却是一片破败之相，哀声一片。村头的那只大黄狗也不见了，不过儿臣并未去找那黄狗的主人问它的去向。”
“还有妞妞……”凤鸣抬起手，垂眸看着。这双手似乎还能感受到妞妞的软。她哽咽道：“妞妞是儿臣接生的，儿臣是第一个抱她的人。她好小，好软……临别时，儿臣甚至还想过妞妞长大后的模样，想来定是如她的娘亲一般温婉可人……”
“可是她没了……被人摔死了……她来到这个世上还不到十天呢……就这么没了……”凤鸣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中，双肩轻颤。
凤于飞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中有着复杂。
凤鸣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抬起脸来看着凤于飞道：“儿臣是储君，却不学无术，可看母皇您的意思，并无换掉儿臣之意。”
“既然如此，那儿臣总得做些对得起这储君之位的事来。小傻子、小废物固然是好，可是却无法为受到不公之人讨一份公道。”
“如果可以，儿臣……依然喜欢当一名小傻子、小废物，可儿臣更想为那些人讨一份公道。”
凤于飞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儿，良久她才开口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朕甚是欣慰。既然你已做了选择，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你也要咬着牙继续前进。”
凤鸣朝凤于飞深深一拜，低声道：“儿臣绝不叫母皇失望。”
“回去好好歇着吧。”凤于飞道。
“儿臣告退。”凤鸣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刚要转身离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问凤于飞：“娘，我刚出生时也是皱巴巴如小老头？”
凤于飞轻笑了一声道：“是啊，皱巴巴的可丑了，也就你爹觉得你好看。不过也长得快，一天一个样，越长越好看。”
“这样啊……”凤鸣这才离开静心殿。
可惜了，妞妞再也不会一天一个样，越长越好看了。
凤于飞走到静心殿的门口，扶着门框看着凤鸣渐行渐远。她喃喃道：“若是可以，为娘倒是希望你是个小傻子、小废物……”
凤鸣离开静心殿后并未回东宫，而是径直离宫去找云破月了。
那对夫妻已由黄庭伍来安置，黄庭伍办事最为妥当，将这对夫妻交给黄庭伍，凤鸣很放心。
云破月已回了云府，凤鸣在云府的大门前静默片刻后才上前扣响大门上的铜环。
前来开门的云府下人还不认识凤鸣，便问道：“姑娘，您可有事？”
凤鸣道：“找府上的小云公子。”
“不知姑娘你是何人？”下人又问。
凤鸣道：“劳烦你与小云公子直说，就说凤鸣前来找他。”
下人不识得凤鸣这个人，却识得凤鸣这个名字。是以，下人二话不说便恭恭敬敬地将凤鸣请入府中，引着她前去云破月的清平院。
说来也巧，问一刚好走出清平院的院门，一见凤鸣便惊讶地问：“殿下您怎么来了？”
“找你家公子。”凤鸣回道。
问一便让那下人忙自己的去，他将凤鸣领进了院子：“公子在书房，还劳您在此处等候片刻，容问一前去通禀一声。”
凤鸣点了点头，耐心地等问一去书房通禀。
少顷，问一走了出来将凤鸣请进书房。
书房中，云破月走到茶桌旁，准备煮水沏茶。他让凤鸣在自己对面坐下，随口问她：“怎么上我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