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格是言夫人养的一条拉布拉多爱犬,特别聪明,也相当热情友好,动不动爱扑到人身上撒欢。
顾亦徐不讨厌狗,而且亨格性子温驯,不会伤人,只是她对尖牙利嘴的动物有些惧怕,下意识保持一定距离。
言母担心亨格太活泼,在屋里上蹿下跳,把亦徐吓到,于是将它养在院子的狗舍里,白天出门时牵绳溜圈。
最后两人没有如言母所愿,一起到湖边散步。
顾亦徐当下只想一个人静静。
她不会走得太远,不至于迷路。
而言蔺纶直言,他进门时瞧见那条狗还没睡醒,溜什么?
言母噎了下。
再看过来时,眼神分明是怨他不上道。
言蔺纶并不在意,一夜衣服没换,西装面料挺括,穿着远没有休闲服舒适,他回到房间洗去一身疲惫,见时间尚早,卧床休憩两小时。
短暂休息会儿,养足精神,出卧室时八点多,言父等人都已经醒了。
顾亦徐也从外面回来,他们都在客厅闲聊,稍坐片刻,待会要用早餐。
言江见到儿子,面色明显喜悦不少。
言蔺纶同顾父等人打了声招呼,褪下裁剪合体的西装后,白衣白裤子,衬得人更清朗自在。
因有事耽搁,言蔺纶姗姗来迟,为表歉意,他给客人们准备了见面礼。
顾亦徐收到一款高档玫瑰花香水;顾母的是枚白金镶钻宝石胸针,中间那颗猫眼石品质上佳,色泽金绿宛如蜜糖乳脂,柔光莹厚细润。
顾父最近对垂钓感兴趣,言蔺纶投其所好,送了一套实用又美观的渔具。
每份礼物送得都恰到好处,寻常却不普通,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必然不是如他所言般,匆忙备下。
言蔺纶和顾庆民等人素未谋面,怎么会精准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喜好?但不论是言江夫妇有意,还是言蔺纶自己有心,好感是博到了。
果然接下来,顾父和颜悦色,开口询问起言蔺纶一些私事:大学读的专业,公司目前经营状况,业务在做哪方面,对国内外时政热点的看法……
中途言江参与进来,三人侃侃而谈,直到用餐前,才堪堪停下。
管家在庭院布置好精致的早餐,藤编桌椅上方撑起遮阳伞,度假区气候宜人,风和日丽,迎面凉风习习,就餐时还可以欣赏到户外花圃和葡萄架。
言蔺纶看着父亲,“爸,医生开的药您吃了吗?”
言父道:“刚才已经吃过了,忘了你妈妈也会提醒我。“
“您记得就好。”
言江每天按医嘱准时吃药,病情稳定时,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可一旦发作起来,情况十分严重,甚至危及生命。
顾父打趣:“老言,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连孩子都不如,吃药还要人提醒。”
边上,言夫人解释:“他忘性大,忙起来不把身体当回事,前年有段时间没按时吃药,病情一下子恶化,谁知道那天突然心脏发病,我恰好出门,家里只剩老言一个人,还好蔺纶从学校回来,才发现他爸失去意识,赶紧送去医院抢救。”
至今说起来,言母仍是心有戚戚然。
若是蔺纶没有碰巧回去,言父能不能被及时抢救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从那以后,言家再不敢让言父单独一人,身边随时有护工照看,言蔺纶更是让家庭医生隔天提醒父亲,以免忘记吃药。
这下,顾庆民反而感慨:“真是有个好儿子。”
言父笑呵呵:“哪里,也是幸运,还好捡回条命。”
吃完早餐,顾庆民和言江去湖边垂钓,送的那套新渔具,顾父正好上手,两人穿着非常休闲,运动衫运动裤,戴顶遮阳帽。
言蔺纶随行。
顾亦徐到果园摘草莓,顾母和言夫人四处观光,也陪着去了。
这个季节草莓成熟,正好可以食用,田园果岭上的成熟鲜果可任意采摘,它们本来就是作为时令瓜果,出现在度假住户的餐桌上。
钓鱼的只有顾庆民和言江,岸上三把折叠椅,言蔺纶肘抵膝盖,坐着,单纯在看。
下完饵,接下等的就是鱼上钩。
顾庆民聚精会神,一心钓起条大鱼,时刻注意竿稍、鱼线。
言江心思不在钓鱼上,趁顾庆民未留意到这边,压低声音:“怎么样?”
言蔺纶:“什么怎么样。”
言父睨了儿子一眼。
“别装傻,之前一直让你到顾家拜访,都推托有事,这回好不容易把老顾一家约出来,你还不赶紧好好表现?”
“不是已经表现了。”
言父诧异:“在哪里。”
他怎么没看到?
言蔺纶没答,望着湖泊,目视水面浮漂。
准确的说,他看的是顾庆民正使用着的新鱼竿。
“谁和你说这个。”
言父收回视线,不满道:“我说的是亦徐,早上见过面,你对她感觉怎么样?”
言蔺纶随意回一句,“不好不坏。”
言江板起脸,“眼光不要太挑剔。”
行。
言蔺纶秒懂。
他爸很中意顾亦徐,不能说一般,改口:“挺好的。”
言父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两天反正没有外人,你俩正好可以多接触下,先从朋友做起,之后相熟了,再谈感情的事——”
说到一半,以为这个方式进展太慢,“当然,你们要是现在就想开始谈感情,也不是不行……”
这都哪跟哪?
言蔺纶听不下去,打断道:“我之前见过她。”
言江显然意外,没想两人还有这层缘分。
“大概半个月前,在一次聚会上。”
“这么巧?”
可言蔺纶没有交代更多。
“那她对你印象如何?”
言蔺纶知道他爸在想什么,好笑道:“为零。没交流,没沟通,我看到她,可她没注意到我。”
言父期待落空。
重重嘁了声,“没用!”
言蔺纶靠回椅背上,扣下帽檐,晒日光浴。
临近中午,地表温度升高,罥罥湖风拂过不再冷峭。
冬日暖阳下,他渐渐有了困意。
“说实话,你对人家有没有想法。”
“嗯。”
言父一喜,“真的?”
“嗯。”
他疑心:“别是骗我的。”
“……”
“嗯。”
言蔺纶态度敷衍,困得不想说话,他爸讲什么都应。
言江:“……”
他感觉被儿子耍了,直问:“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三秒没答,言父直接摘走帽子。
阳光刺眼,暴晒在脸上。
言蔺纶哭笑不得,“才见一面。”
“臭小子,你说是第二面。”
脑子里过了遍顾亦徐的长相,饭桌上她没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和上次聚会见到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第一次见面,匆匆一瞥,没有太多印象,喜欢更谈不上。
实话实说,言蔺纶并不排斥父母介绍的女孩子,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听起来似乎是很不错的选择。
但他对大小姐脾气的富家千金一向敬谢不敏。
娇纵张扬的女性照样有人喜欢,只是他不感兴趣。
父母一直催促过来,言蔺纶一听是顾家做客,哪还不明白打得什么算盘?
实在被叨扰烦了,既然明面上早晚都得见,干脆就来一趟,看看对方是怎样一位天仙,能让他父母记挂这么久?
直到今早清晨,他和顾亦徐意外晤面,好像有点明白了。
……
柔绰婉约,宜喜宜嗔。
确实。
让人忍不住喜爱。
顾亦徐这类,言蔺纶在国外很少接触,身边热情奔放的女孩居多,但那些不是他的偏好,双亲信奉传统文化,也对他的审美产生潜移默化影响。
言江还在等着。
“只能说,不算完全陌生。”
他习惯话里给自己留三分余地,瞥了眼不消停的父亲,没反驳:“相处久了,也许有感觉。”
·
·
然而——
“这是什么混账话!”
言江瞪他:“这等那等的,人家可不缺人追求,近水楼台的机会都不懂得珍惜,到时觉得人好后悔了,呵,我懒得管你!”
蔺纶无奈至极,“爸,您是觉得我很差劲,靠自己谈不了是么?”
非要他爸妈牵线搭桥?
言父没说话。
但那表情,摆明就是那意思。
言江语调拔高,惊动了顾庆民。
“怎么了?”
顾父听到“混账话”、“懒得管你”什么的,以为父子俩斗嘴,笑道:“老言,别和孩子置气,该管还是得管。”
言父神色悻悻然。
言蔺纶嗤地一笑。
眼见谈话不成,言江只能作罢,没再聊下去,和顾庆民请教如何钓上鱼,用对技巧后,不多时,便有鱼上钩。
璞山湖水质好,鱼群密集,顾庆民钓上条四斤多重的大鱼,放在水桶里养着,咬钩的鱼苗全部放流。
顾亦徐后面来了,提着一红筐草莓。
她在边上看了会儿,问顾父:“用草莓能钓上鱼吗?”
顾庆民一愣。
他提了兴趣,“可以试一试。”
下条鱼上钩后,顾父切块草莓当饵。
十分钟过去,水面没有丝毫动静。
顾亦徐感觉应该不行。
顾父相当有耐心,安抚道:“不急,再等等看。”
于是又等了五分钟,依然没鱼上钩。她蹲得太久,腿有点发麻,站起来时腿一软,踩到湖边几颗小石子。
石头一滚,失了着力点,顾亦徐眼见要摔到地上。
顾庆民立即伸手,但距离够不到。
下一刻,小臂却被牢牢攥住。
“小心!”
言蔺纶不知何时来到旁边,他从身后扶稳顾亦徐的肩膀,后倒背部不可避免贴到他的胸膛。
急切的语调,和熟悉稳重的力度,产生随时能够将后背信任交付的错觉,顾亦徐下意识握住对方的手。
恍然间,以为身后的人是程奕。
临碰到时,却猛然惊醒,触电般弹开。
言蔺纶没注意到顾亦徐的小动作。
他扶了顾亦徐一把。
第一反应,亏了。
——这画面真该拍下来拿给他爸看,能把老头子乐坏。
而言江恰好转过头,在和妻子说话,两人没看见。
反倒是顾庆民和徐苓君先瞧见了。
言蔺纶松开手,顾父叹气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成天走不稳路。”
徐苓君不住摇头。
夫妻俩同样无奈。
篮子倾倒,草莓滚了一地,没坏,但捡回来上面都是土,肯定吃不了。
“拿去洗下吧。”言蔺纶说:“辛苦摘了这么多,别浪费。”
顾亦徐也有此意。
但别墅离着钓点挺远,“附近哪里有干净的水源?”
“我知道。”
言蔺纶接走篮子,“我陪你去。”
言母一转身,却见两道人影走远,她有点讶异,早上可不是这样的。
她好奇地问丈夫:“他们这么快相熟了?”
言江回:“你儿子说之前就见过。”
言夫人啊了声,“他怎么没告诉我。”
洗干净草莓,回去路上,言蔺纶约顾亦徐:“去湖边走走?”
清晨亦徐没心情,但摘完草莓后,劳动收获到快乐,心胸开阔不少,她没有拒绝。
四周山峦起伏,山谷间隙源源不断的风,吹得碧波荡漾。
湖水悠悠,冷纹清清。
俩人沿着湖岸线漫步。
一边是水天一色,一边是无垠草场。
顾亦徐湖绿裙摆飘扬,簌簌随风而动,与景色融为一体。
在凛冬时节,见到这样的风景,言蔺纶暗想,真是难得。
顾亦徐对言伯父的儿子不了解,不知聊些什么,一直走下去,好像又闷得没意思。
思来想去,她还没同人道谢,于是开口:“谢谢你送的礼物。”
言蔺纶闻声,转头看她。
“不用客气,是喜欢的吗?”
“对。”
回答真诚,确实合她的心意。
言蔺纶笑了笑,“能送出份让人满意的礼物,同样是令我高兴的事。”
“你喜欢的是香水,还是玫瑰花?”
“两个都很好。”顾亦徐想了想,“如果只挑一个,应该是花。”
花?
言蔺纶猜测,这是个泛称。
“因为喜欢花,所以觉得玫瑰比香水好?”
顾亦徐点头。
他饶有兴致地问:“除了玫瑰,还喜欢什么类型的花。”
“很多。”
“比如?”
“栀子花,水仙,茉莉,百合……”顾亦徐随便说了几样,莞尔:“太多了,一般日常能见到的花卉,我都喜欢。”
这些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接下来对话流畅许多。
言蔺纶自信大方,谈吐风雅,这种人一定不缺朋友,是社交圈子里的核心人物,优越的家世和良好的修养赋予他自由和勇气,心之所向,必以践行,抒发己见时具有让人发自内心信服的力量,裁决而不专断,擅长倾听别人的声音,任何人与他相处都会感到十分舒服。
他们问起彼此名字,linguan,yixu分别是哪些字的组合。
从言蔺纶的名字可以看出,言江希望小儿子能效仿名士风度。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这是出自《论语》的一句。
“文”是外表体态,“质”是内在品性,两者和谐一致,表里如一,才称得上君子。
言蔺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而膝下有这么一位出色的儿子,难怪言江每回提起时,再烦恼生气,言语间却满满都是自豪。
顾亦徐脸上笑容渐渐多了。
能够结识到这样一位新朋友,她也感到很高兴。
“亨格醒了吗?”
谁?
噢——
“它被管家带出去了。”
俩人默契地笑起来。
笑点往往就是这么奇妙,旁人可能听着一头雾水,只有谈话的人才能懂哪里好笑。
前面便是居酒屋,原木色屋檐下悬挂和风灯笼,门口挂帘垂落。
言蔺纶想去那坐坐,但顾亦徐没有动。
“这家清酒和刺身不错,不品尝一下么?”
顾亦徐摇头,“我不会喝酒。”
言蔺纶顿住,“不会喝酒?”
“我对酒精过敏。”
其实不是,但免得被灌酒,逢人一概说过敏。
既然如此,言蔺纶便没坚持。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继续先前的话题,内容发散,想到哪说到哪。
言蔺纶无意间,用到一个德语俚语,刚意识到后马上替换成中文的说法,顾亦徐却听懂了。
他的表情很是惊讶,“你会德语?”
“基本听得懂。”
顾亦徐坦白:“俚语我只听过几句,很凑巧,你刚才说得那个,是我以前德语老师的口头禅。”
这一刻,言蔺纶忽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与顾亦徐每一次相遇,都能看到她的另一面,不断收获意外之喜,未知和求知欲是异性之间最大的吸引力。
言蔺纶忍不住期待,顾亦徐还会有多少令人惊喜的地方。
而顾亦徐也没有让他失望。
在追问之下,言蔺纶得知她不止会说德语,还会法语。
“我法语比德语好。”
顾亦徐如是说。
但这话出口后,亦徐沉默须臾。
不知道哪里触碰到了她的隐秘。
言蔺纶聪明地没有追问。
交浅不言深,他将这个话头越过去。
顾亦徐心绪沉重,随便一点和那人相关的细节,都能将她从正常状态拉入低迷。言蔺纶感觉到身边人的低落,有心解闷。
他好像看出来顾亦徐兴致不高,所以讲了几句笑话,亦徐慢慢嘴角轻扬,会心一笑。
远处,徐苓君将这一幕看在眼底。
身侧,言夫人远远看去,只觉得这两孩子并在一块,简直赏心悦目。
她余光觑见徐苓君始终面不改色,不知心底在想什么,言夫人有些想试探顾母的态度,同她搭话:“我儿子这是开窍了。”
徐苓君淡笑以对:“蔺纶挺会讨女孩子欢心。”
言夫人正视起来,这句是不是有多重解读……
“其实蔺纶不会哄人高兴,他懒,他爸爸再生气,只要说几句软话就行,可是这孩子偏不做。”言夫人是了解儿子的,“只有遇到肯用心的,不用教,他自己会学着去做。”
所以,她直到现在,也才看出言蔺纶对亦徐有些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