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一脸坏笑地握住酒杯，拿无名指指向他的眉心，“老强，你又开玩笑了。俗话说得好，你这是做梦吃仙桃——想得倒美！你想想，愚公移山开了这么多年，走出去的职业歌手有几个？”
做音乐，做音乐，人人都爱这么说，可到头来，还是只能写出狗屁不通的几首蠢歌，除了老了以后当做“青春的回忆”摆上酒席任人嘲笑一番，没别的作用。年轻时代的梦想，大抵不过是这样罢了。他的本意是劝老板早些抽身，却不料，被老板反击了一道。
“还真别说，出道的么，最近就有一个。”
老板气定神闲地抛出了大招，让他大吃一惊。
“嚯，还有这等事？谁？谁小子运气这么好？”
“看，来了。”老板抬起一边的眼皮，望向门外，说，“流矢音乐的新宠，crippledcrow，他们是今晚演出的特邀嘉宾。我想着……说不定看到前人走向高峰，能给其他人一点儿鼓舞，让他们晚点放弃。”
“可别是打击喔。”
“怎么会。”
从楼梯的拐角处下来四个青年，三男一女，四人都背着沉重的乐器，却喜笑颜开地说着些什么闲话，看上去对生活充满了期待。为首的女生对老板挥了挥手，老板微微一笑，目送四人走向后台的方向，而后，旧友发出了惊叹：“咦，我见过那小男生！橘色头发的那个，高中生吧？之前他是不是就在你这儿组乐队？”
“没错。不过他换了几个成员，现在是大学生了。”老板给他再倒上一杯酒，“你看，播种还是有收获的吧？”
“这话得过几年再说，希望他们能坚持得远点儿。出道即出殡的案例，我可见多了。”
“少他妈乌鸦嘴。怎么说话呢！”
老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在乐队演出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惯例：开场前请没有名气的新人帮忙暖场、顺便给他们涨涨人气；或是上下半场交接之际请更高水平的前辈做特殊嘉宾，来场互动式表演，活跃气氛。而杜音他们的情况就属于第二种。
“今天我们邀请了永和大学的crippledcrow来到现场！欢迎他们！哦嚯！”
台上的三名乐队成员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色衬衫，年纪上比杜音他们还大一些，走的是重金属路线，主唱是一名二十六七岁左右的男性，声音低沉，很有号召力。在他的介绍下，杜音四人走上了舞台，对台下的观众们挥手致意。
“算起来沙漠森林已经成立七周年了，很感谢一直支持我们到现在的大家。说实话，我也无数次想过放弃，可是，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实现他们的梦想、依靠喜欢的音乐走到更广阔的舞台上，我就无法欺骗自己。从今以后，沙漠森林还是会继续唱下去，一直到我们唱不出暴躁的歌词为止……大概是退休的时候吧，我猜？”
闻言，弹贝斯的女孩忽然垂下了眼睛。
他说出这番发自肺腑的台词时，站在侧面的西蒙瞥见了他眼中的泪光。
七年。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呢，从出生，到走入社会，已经过去了三个，将来或许还有六个、七个、八个……但人真正能毫无顾忌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的时间，却更加有限。
西蒙扫视了一眼台下。在场的听众为数不多，或许门票钱都凑不够乐队的基本开销，很难想像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到何时。
“他们真的很厉害。”演出结束后，高笠感叹道，“为什么会不火呢？”
“不火是天经地义，火才是该烧高香的事。”茅一生罕见地消沉了，“如今哪还有那么多重金属乐迷。”
“是啊……西蒙，你想干什么？”
杜音发现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
“为什么。”她看见西蒙渐渐走近收拾乐器的三人，竟主动出声向他们询问，“为什么你们会坚持至今？明明没有多少乐迷。”
“喂！”杜音疯狂暗示，“现在不该说这个……”
“为什么？嗯，当然是因为……”果然，架子鼓手愣住了。
“喜欢？”负责贝斯的女孩晃了晃脑袋，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给出了她的答案，“是喜欢吧？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哈哈。”
虽然有几分苦笑的意味，但她确实喜欢着音乐。
“只依靠喜欢的话，有很多矛盾还是没法解决。”西蒙似乎坚持要追击到最后。
看着他冷冰冰的眸子，一直闭口不言的主唱忍不住笑了。
“可是依靠喜欢的话，很多看似没法解决的矛盾也会迎刃而解。”他说。
西蒙眨了眨眼。“我找不到你回答里的逻辑。”
主唱将黑色的拨片装进口袋，取下吉他上的变调夹，话语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想坚持一件事，会做梦是很重要的，如果真的喜欢到一定程度，你的灵魂会鞭笞你逼迫自己到无路可走为止——只留下一条路，那就是你现在走上的路。你真的认为自己的选择多如牛毛吗？不是的，仔细回想一下，其实你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今日的选择做铺垫，你也是写歌的人，应该很明白我的感受。”
“西蒙。”杜音走上前去，欲言又止。
她怕西蒙在他冷静到极致的机械思路下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但他却没有。
“我的人生别无选择。”西蒙的神情像一颗白矮星逐渐冷却，“我必须要弹奏下去，才有生存的意义。”
一瞬，时间的秒针卡在僵硬的缝隙里动弹不得，而他慢慢皱缩成了一颗干瘪的核。
只剩下最纯粹的坚守。
“噗——兄弟，你的入迷程度可比我严重多了。”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吉他的主唱被他逗笑了，马上勾肩搭背了起来，“你看，这不挺好的吗？热爱摇滚、还能靠自己的才能出道，总有一天会火遍全国的。到时候可别忘了这家脏兮兮的小酒吧啊！”
“而你们，迟早会遇到无法跨越的障碍。”
西蒙的眼睛藏在镜片下，一时使人无法看清他真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