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县城东的一个小小院落里,有些破旧的院门被轰然踹开,“死婆娘,开个门都磨磨唧唧的,窝在家里孵蛋呢!”
粗大的嗓门和院门的大开震得院里正跑向门口的粗衣妇人哆嗦了一下,当即吓得站住不知所措。
从她的背影还能看出曾经的窈窕,只是如今已经瘦削得厉害的身形让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更加宽大,显不出身姿,打满了补丁的布衣衬托不出半点美好。她看到来人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苍白,两只手攥在一起都止不住的颤抖。
“相,相公回,回来了啊……”她很努力的想要挤出一个春风似的笑容来,可是那一脸的害怕生生的破坏了她的愿望,反倒把一张原本还有几分清秀的脸,弄出了几分愁苦的味道。
“晦气!”刚进门的男人怒瞪了她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不许哭!老子在外面处处不顺,回来还要看你嚎丧?”
妇人苍白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五个粗壮的指痕,她朝后踉跄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低垂下头手捂了痛处,把眼框里打转的泪水生生的又逼了回去。八壹中文網
她很清楚,在这个家里,她男人就是不容她反抗的天,如果不想被活活打死,还能苟延残喘,就必须言听计从。
只是妇人畏缩的样子惹得男人更加厌恶,一时谩骂声、拳脚相加的动静以及妇人低低的呜咽告饶,从这方小院里传出来,惊扰四邻。
“哎,作孽呢!”
“这个大牛啊,怎么就死性不改!这是又要打死一个婆娘啊……”
“行了行了,把门关上咱们自家吃饭。”
“……”
叹息声不少,但没人站出来劝架,哪怕是站在自家的墙头冲小院里面说句劝解的话都不敢。
大家都是住在一起好些年的邻居,各人的秉性都知根知底,按理说谁家闹矛盾、小夫妻吵架来说句公道,拉个架那是应有之份,但唯有牛大牛家,却是万万掺和不得的。
这个牛大牛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长到二十好几什么活计都不干,一味的好吃懒作驱使自己的爹娘老子为他做牛做马。后来把爹娘都熬死了顶了牛老爹衙役的缺,进县衙谋了份差事,才勉强糊口不至于饿死。
后来不知怎么这人慢慢的就阔起来了,也娶上了媳妇。
可好景不长,他暴虐的本性就显露了出来,手里的那两个钱经不住成天在外吃喝嫖赌,日子过得不顺心了三天两头的就要打人,可怜他那媳妇,谨小慎微的伺候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最后还是被他打得一病不起死了。
这人虽然不务什么正业,却极得城里那些无赖懒汉的拥护,再加上平日里巡逻收税,做的也是泼皮的行当,一去二来的就聚起了一帮兄弟,很快也在衙门里升任了班头。
再后来又正儿八经的娶了房继室,模样好看听说人家娘家还是村里的里正。念牛老爹老两口旧情的邻居们还松了口气,以为这个牛大牛终于可以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了。
谁知这好日子才过了一年多,他又故技重施起来!
“当家的,那孙娘子太可怜了……”有与牛大牛继室相熟的妇人实在为隔壁的动静心惊,便忍不住想拉上自家男人去劝个架,不然真要出人命了。
“少管闲事!那家的闲事是你能管的?家里的安生日子过腻了你就滚回娘家去!”
妇人被自家男人吼得缩了脖子,当即再没人再出声。
牛大牛这脾气太坏,邻里哪里没有劝过!只是当初劝架的邻居都被他打了,有一位老伯仗着自己是牛老爹托孤的老友,多劝了两句,就落了条瘸腿的残疾,这样的人哪个还敢再劝?
牛大牛打得累了,见孙氏瘫倒在地像堆烂泥,无来由的心烦。
原还当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谁知道比起真正好看的,那是差得太远了!以前他还颇欣赏的温柔性子现在低眉顺眼的只觉得晦气。
要是她的爹还当着里正,好歹还能给他上供几个铜板使使,可现在连村里正都不是了,留着她还有什么用?
要是换那个泼辣的村姑给自己当婆娘,她绝计不会这像这个样子……
牛大牛看着自己的女人,脑子里却是想着南山村的那个村姑,大胆,有勇有谋。
只是那样的好女人却招赘了一个赘婿!而且那个男人一看就不好惹。
牛大牛回屋舒服的往床上一躺,又开始想心事。
自从从南山村收税回来,他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个村姑,可要想把那个村姑弄到手,就必须打发了她家里的男人。
硬来他是不敢硬来的,一看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本想找个机会定了那赘婿的徭役,可这些天他被县里安排到各镇巡查,缉拿劫持皇太孙的恶人,一时没顾上他。
偏这趟外差还出得极不顺利。
一心想立功的兄弟们巡遍了清溪县辖下的所有村镇,却连那恶人的影子都没瞧见一个,回城还吃了通挂落,这个牛大牛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在外面喝了两盅才回来的。
一进门见自家婆娘哪里都不顺眼,几处的闲气夹杂在一起,牛大牛才犯了爆脾气。这会儿人也打了,酒意也上来了,偏还没有一点舒坦的感觉,听着外面那婆娘像被掐着脖子的鸭子似的呜咽,更加心烦。
“哭!哭!老子还没死呢!”
从床上一跃而起的牛大牛两只眼睛瞪得通红,从门背后拨了门栓出来就踏出房门。
这是气急了要打死她啊!孙氏一看形式不对,顾不得疼痛的身子,爬起来就往门外跑。
“哎哟……嫂子!”刚巧跑到院门边,突然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人。
“大,大牛哥?气儿不顺了?别,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牛大牛看了看来人,才把手里的门栓扔了。这是跟他一起混日子的兄弟,面子要给。
“我说大牛哥,有气咱可不能憋着,到底是谁惹了你?说出来,咱们哥几个还怕了他不成?”做了好几年的兄弟,看牛大牛目前的情形,来人多半还是能猜到,这铁定是在外面受了气了。
“你们咱们哥几个在这县城里好歹还算是个人物,哪个不长眼的敢惹得咱们大牛哥不开心?收拾他!”
牛大牛无处发泄的恶气在来人一声收拾他的豪迈呼声中,好似寻到了出口。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收拾他!”
县太爷不是正发了通缉令,满县搜寻劫持恶人吗?就他了!
他认定了那个赘婿是恶人,他就必须是恶人,不是恶人也能脱他一层皮!
……
南山村的日子依旧悠闲,当炎夏正式到来,村民们早已结束了早出晚归的作息,唯有被顾嘉委以照顾蜂群重任的阿九,微眯着眼斜依在南山谷地一棵百年的大树上,感受着凉风习习。
此处云淡风轻,天高地远,耳边蜜蜂嗡鸣,鼻端百花芬芳,其实每天过着这样坐看云卷云舒的日子也很好。
一脸享受的阿九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本来在他身体康复之后,他跟翊儿就应该离开这个山村了,可就因为翊儿的留恋,让他们又在这里耗费了些时日,现在却是真的要走了。
虽然此地很好,但到底他跟翊儿都还没有到能安享安逸的时候,外面还有一大堆的纷乱等着他们,自家大哥的仇,一定要报!
想到从小到大,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大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倒在了那些人的面前,阿九一直没敢忘却的悲愤再一次在胸中激荡。
一幕幕往事、故人如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子里穿梭而来,投射在天上,仿佛挂在云端。
不知什么时候起,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全都变成了一个人的样子,与他针锋相对,对他巧笑嫣然……
丫头,等我,等我处理好了外面的事,一定回来与你厮守。
这一日的午后,与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若是下一刻不来临的话。
清溪县城里,顾嘉用自己与众不同的厨艺很轻易的就获得了何家两个大厨的尊敬,教了两道菜让他们练手,自己则去了东城的簸箕巷。
好不容易凑齐了二花的赎身银子,她当然是要第一时间去完成与自己生命息息相关的任务。
程家跟往常也并没有不同,单调而枯燥的织机仍旧唧唧咂咂,仿佛永不停歇的歌曲,里面承载了萧氏望子成龙的期盼。
透过程家那间隔开来的厅堂,可以看到另一边书房里新晋的秀才程轩,盛夏的暑热令只有半间的书房像蒸笼似的炎热,额头挂着晶莹的汗珠,但手里的书卷却仍旧有节奏的翻动,不急也不缓。
二花的身量好似又长高了些,刚给萧氏送了水又端茶到书房,表情愉悦。
顾嘉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要推门进去,打断这一家子的平静安宁。
“救命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整座城的平静,时空仿佛停滞!
“西夷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