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片片鹅毛般的雪花飞舞,冰冷又密集。
落到田野上,掩盖住一地的萧瑟,落到大树上,只露出狰狞的枝杈,远处的低矮茅屋隐隐约约,似乎很快便要与这天、这地融为一体。
这样的天气真心不适合出门,除了北风呼啸裹挟着的彻骨的冷不说,就是辨识方向的视线也被压缩得极短。路边的行人已经绝迹了,就连平常最多见的麻雀都消失的无影踪。
偏就在这时候,一片苍凉中,两骑飞快的出城,一头扎进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爷,爷!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不如,不如你留在城里等我去接了小殿下来?”稍微落后一步的马上的汉子气喘吁吁,被风雪呛得有些呼吸不顺。
但他仍继续用自己的行动表示自己的坚持,奋力的想让自己座下的马匹越到前头去,把前面的人阻拦下来。
“爷你身上还有伤呢!”
“真不适合这时候出城,属下去去就回来了……”
“哪那么多废话!”或许是被属下的唠叨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又或许他本身就心浮气躁,前面的人话音落下狠狠的对自己的座骑抽了一鞭子,那健硕的黑马吃痛,顿时犹如离弦的箭矢,飞快的又窜出一大截来。
薛勇无奈的摇了摇头,难得见到自家主子如此刚愎自用的时候,但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感觉自己这次要凉,即使不是爷出手,那回去也少不了挨坤伯的批。
就在五天前,他跟主子从对战西夷的战场上退下来,遇到了一伙西夷游兵,虽然全歼,但以寡敌众,两人都不免挂彩,特别是主子为了护他的周全,不幸被流矢射中,虽说那箭伤不致命,但也架不住他如此折腾自己。
这几天日夜兼程,都没有好好的合过眼,伤口更是胡乱包扎没有好好的上药,想必根本就没有开始愈合。
薛勇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但看他精神头不错,便也由着他去了,想着见到了夫人,自有夫人劝诫,他的任务便要完成了。
谁知今天一进城,便听到何家举办赏梅会的消息,自家爷的脸色瞬间垮下来了。他真弄不明白,不过是富贵闲散人家闲着无聊的消遣,为什么会令主子不喜?
进城之后,薛勇还憧憬着赶紧去见夫人,他早就听岩先生说过自家夫人的厨艺了得,特别是那又香又辣又可口的锅子,这样寒冷的天气正好来上一锅。可下一刻,主子便打消了他所有的幻想,只能去了客栈。
有客栈住倒也不错,这几天下来薛勇的身体状况已到了强弩之末,他猜想主子也跟他差不多了,正好找间客栈梳洗休整一下,等着以最好的面貌见夫人吧。
可是主子的思绪他永远都跟不上。可怜他还来不及喝口热汤,才嚼了几块干饼,便又被拉到何家去了。
当时薛勇内心还一喜。比起客栈里的粗食淡饭,当然是何半城家里的伙食精致啊,看来自家爷还是心疼他的吧。
谁知他喜得太早了!
高高兴兴的去了,结果……才呆了一刻钟不到,主子便气冲冲的出来了,还一出来就要出城,何家的精致点心他才尝了一块,啥味都还没品出来呢!
这样的天气为什么要出城?况且主子还有伤在身。可惜弱小的他被吼得说不敢说,问也不敢问,偌大一个汉子,硬生生被憋屈得不行。
好在马是好马,百花山庄距离府城的距离也不远,即便是大雪纷飞的天气,也仅仅才用半个时辰,这两骑便已来到了顾嘉的地盘。
对于往来消息上所描绘的,再看看眼前整整齐齐的阡陌纵横,以及掩藏在白雪下还能看到绿色的勃勃生机,就连薛勇都有一时的恍惚。
显然这处与大靖国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样!
从东到西,从秋入冬,这段时间他也算见多识广了,但所到之处,被秋风洗涤过的地方无不一片萧瑟,在他的认知里,齐腰深的野草飘摇,低矮得似乎随时都能坍塌的茅草屋,这才应该是冬天里的正常景象。
可才踏进百花山庄的地界,他便迷惑了。
除开带着希望的田野,就连路边的村镇也与别的地方完全不同。要不是这里建造的过程全由可靠的消息渠道一点一点的汇报过,他都要怀疑有人弄虚作假欺骗他了。
所有的消息都能证明,这里确实是从无到有,短短数月内建造起来的。估计自家爷也感受到了震撼,虽然这会儿横穿村庄的道路上并无行人,他还是自觉的放慢了马速。
两骑两人,静静的在这村子里穿行,感受着各家各户从紧闭的门窗里透出来的浓浓暖意,那些喝斥小儿的父母、年轻男女的轻歌曼唱、以及偶尔犬吠的岁月静好,无不昭示着这一方天地的平安祥和,仿佛世间的一方净土。
“夫人真是厉害!要是咱们大靖国处处都这样该多好啊!”薛勇有感而发,就在几天前,他还跟着自家爷奔波在西夷边防线上。
他们苦、累都好,不过是为了保疆护土,还大靖国的百姓一方安宁罢了。
可这些年朝臣拉帮结派,皇上沉迷享乐,皇子们又为了至尊之位倾扎不断,放眼整个国家,真正能得到安居乐业的人还有几个?
夫人不愧是夫人!薛勇崇拜的看见自家爷,这么厉害的夫人也只有他家爷才配得上了吧。
只是好像他的夸奖并没得让自家爷高兴,下一刻,任由马匹随心所欲漫步行走的主子突然一记马鞭,又快速的冲了出去。
呃~他说错什么了吗?好像……好像上回称呼顾姑娘的时候爷就是这样的,可他回明明喊的是‘夫人’,这也有错?
一肚子糊涂官司的薛勇没有细思的机会了,他只能拍马跟上。
等他在百花山庄的门前翻身下马,那扇乌黑发亮的大门已经打开了,立即有人热情的迎了出来,帮着把马牵进圈里,薛勇这才有心思细细的打量起这座并不算大的宅院来。
刚才从外面他真没看出什么不同,只一进院,但立即耳目一新,里面真是别有洞天!夫人可果然是夫人,沿途这一路他已经大开了眼界,要是这里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估计他都要怀疑了。
“阿九啊,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一去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可把姑娘担心坏了!”领他们进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端庄得体的一个人,只是言语中颇有些唠叨。
薛勇正担心自家冷热不定的主子会不耐烦,却不想再次感觉到了曲折离奇!
刚才跨进门之前还冷若冰霜的主子突然性情大变了一样,与妇人绝对算得上相谈甚欢。
“要是知道你今日回来,姑娘肯定不会进城,你的事儿都办完了吧,不会再走了吧?”林婶子这会儿是真的纠结,姑娘虽然平日里什么都不说,但她看得出来,那可是放在心里心心念念的人呢。“快进屋,先暖暖身子!”
百花山庄的宅子不比外面人家,冬日里大多以烧炭取暖,这里的屋子间间都温暖如春,但却看不到丝毫的烟火气。
薛勇正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的想弄个究竟,很快屋子里便过上了热乎乎的锅子,还有不少水淋淋的新鲜菜蔬,还有奔涌过来的小殿下。
翊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跟阿九分别大半年了,个头长高了许多不说,小身体也结实健壮,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细棉布袄袍,把一张粉嫩的脸蛋衬得越发细腻可爱。
“九叔!”飞奔过来后一把便抱住了阿九的腰,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惊喜,看得出来,这孩子确实过得不错,已经慢慢从大半前年的那场变故造成的创伤中恢复过来。
薛勇抹了下眼角,很有眼色的退开了去,把屋子让给这对不容易的叔侄。
屋里阿九的心绪也一时难以平复,他走之前的翊儿还是一个冰冰冷冷,做什么都没什么表情的孩子,他一直担心太子哥哥夫妇的离世会让这个孩子始终生活在阴影里,再走不出来,再在看来,他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丫头把他教养得很好。
只是一想到那个丫头……他的心口又不由自主的一阵绞痛!
“在这里过得开心吗?”阿九问出口之后,才发觉自己问得多余了,人已经看到了,哪里还有不开心的。
“当然开心啦!你都不知道,大姐的脑子里有多少好玩的点子,就连禹先生都赞不绝口呢!”
“哦,对了,九叔你一定要去半山温泉看看,那里有好吃的、有好玩的,这么冷的天正好可以去泡温泉!”翊儿俨然成了最热心的向导,怎么推销自家的温泉这段时间几乎成了家里所有人同心协力的共同目标,第一次进山庄的阿九自然成了被安利的对象。
“大姐说泡温泉好处多多,不但能美容养颜,还能防病治病呢!比如皮肤瘙痒啊、关节疼痛啊、听说还能防心疾呢!九叔你快点吃饭,等吃完了带我们一起上山!”
阿九看着翊儿兴奋莫名的小脸,突然有些心塞,这就是久别重逢的场景?虽然他也不想看到一个抱着自己大哭大闹的翊儿,可这么欢脱的样子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貌似他自己这个九叔出现的最大好处,便是最后那个一起上山泡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