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梅县点妆阁,送走杨姑娘之后不久,袁业便如同老僧入定般,端坐在自己的房里一动不动。
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店里的所有人手也都已经收拾停当,只需一声令下,就可以朝西夷追去。不过照他所了解的信息,绑架了东家的人实力非同小可,他不敢轻举妄动!
出京的时候他爹也只要求他收集东家的消息,让他千万不能自作主张,这既是对他能力不足的警告,也是出于对东家的保护,万一提前打草惊了蛇,谁都不能保证东家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即使道理他懂,但就只能这么干坐着,心里还是无法淡定。
很快一动不动的坐姿就变成了站着、踱步、转圈,到最后把头探向窗外,盯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望眼欲穿。
弄得他自己都不确定他到底是把消息传出去了没有。
万一鸽子迷了路怎么办?收信人错过了他的消息怎么办?还有已经踏上进西夷之路的东家又怎么样了!
所有的这些担心却又只能深藏在他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外面店里所有的伙计全都不知情,连个能排忧解难的人都没有。
保守秘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难的是世人皆醉你独醒需要独自忍受着煎熬。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他的心也提到了最高点。
“砰砰~”门口突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袁业惊得整个人像炸毛的猫,腾的就蹦了起来,“开饭了!”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整个人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两条腿软软的差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匍匐倒地。
西北冬季的风很冷,大敞的窗户让冷风倒灌,袁业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屋子冷得跟冰窖似的,连带他的人都快要冻成冰棍了。
“知道了,别管我!”他很没好气的吼了一声又重新回到窗前,不管怎么样,消息传出去之后都不可能杳无音信吧,他必须等一个结果。
如果再晚一点仍然没有消息传来,他就要带人追出去!
神经在紧绷继而松驰后,袁业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可正当他准备关上窗子时,一道黑影如闪电般的斜冲过来,直接落到了他房里的案几上。
“好家伙!”袁业的双目顿时熠熠生辉,望着他咕咕叫着的正是他先前放飞的那只鸽子!
他忙抓了它的脚来看,自己密封好的字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字:等。
袁业长吁一口气。
只要消息传出去了就好!
松了气的袁业不知道,他送出去的那张比巴掌还小的纸条在外面到底掀起了怎样的风浪。
就在他的鸽子飞回来的同时,已经有不下十只信鸽从西北边境之地起飞,飞向不同的方向。他更不清楚他的这只信鸽到底把消息送给了谁。
顺风镖行的张四九在兰州府的分行内冷着他那张极有辨识度的瘦得像骷髅一样的脸,手里拿着的正是袁业传递过来的消息。
不大的纸条在他的手里被翻来覆去的反复难看,每一个字都深刻在他的脑子里,连笔锋走向都丝毫不差。
营救的顶尖的好手已经派出去了,只是兰州府距离台梅县就有不短的距离,再加上对方早已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追上。
张四九在心里暗自反复推敲自己的安排,唯恐有疏漏的地方。
除了专门给皇上送出的八百里加急,还有西北境顺风镖行各个分行的首领召集令,不管怎么样,营救东家的行动都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是见识过东家本事的极少数人之一,也是看着她从秀越府上京一路走到现在的人,除了知道她本事了得,于社稷于皇上都有非同小可的意义外,也了解她的生平。
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想明白,到底是谁会对她下手,而且还一击即中。
现在终于水落石出,是西夷人捣的鬼,这个解释还算合情理。只是无论如何,东家都不能落到西夷人手里。
最后总结出来的这个结论令他心烦意乱,在屋里来回的踱了两圈之后还是拉开房门,“来人!”
自从张四九收到信鸽把自己关进房里一直不出来,顺风镖行的伙计便尽忠尽职的守在门口了。这会儿一听屋里叫来人,便急急的推门而入。
“你守好这间屋子,但凡有消息传递,第一时间传给我。”
现在是大靖与西夷两军对垒,顺风镖行又负责着此战粮草辎重的转运工作,可谓责任重大,行里的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张四九才敢如此安排。
“大人您要出去?”伙计被委以重任神色倒没什么变化,但见到张四九整理衣服检查随身的武器装备便立即慌乱起来。
虽然他们这些人早已经不属于西郊大营了,但一紧张还是把旧日习惯了的称呼喊了出来。
“慌什么!粮草辎重方向的事报与张召即可,无法决断的再找我。”张四九冷哼一声急冲冲的就出去了。
伙计可怜巴巴的尾随着出来却已经不见了上官的人影。“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也不说清楚,我,我要怎么找人呢?”
可惜面前空荡荡的,根本得不到回应。
顺风镖行传递消息的方式十分特别。当初顾嘉在接下西北粮草转运的任务后,就对大靖朝廷的八百里加急的通讯方式十分不满了,得知信鸽传信的优势之后,就专门花重金聘请了养鸽人,目的就是打造一条快捷的通信系统。而且为了提升信鸽的速度,甚至缩短了信鸽需要飞行的距离。
幸好顺风镖行沿途都设有分行,不仅货物运输的人、马可以得到补充更替和休息,一段距离之内有两家分行守望相助,就连传递消息的信鸽也能得到替换,保证最高时速的同时,既提高了信息传播的速度,也增添了信息的安全性。
张四九放飞的信鸽并不用一直飞到京城,而是在它飞行速度还能维持在最高之前就到达了二百多公里外的目的地。
再由另外的鸽子将密封好的消息接好下一捧接力,如此一捧接一捧的传递着,西北即使距离京城有数千里之遥,可当顾嘉被二旺的车队运送进临贡城的时候,远在京城的祁朔还是顺利的收到了消息。
传递到他手里的纸条并不是袁业的原稿,而是加上了张四九的分析和营救安排的转述件。祁朔近乎贪婪的盯着上面每一个字,这是人失踪近三个月之久后传回来的唯一的消息!
当‘西夷’这个词映入眼帘时,他日夜飘乎着的念头才总算归了位了,甚至有种石头落地的松快感。
顾嘉从戒备森严的九皇子府神秘失踪实在太过诡异,无论怎么搜寻都查访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尽管祁朔的心性坚定,也难免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甚至寻访了名寺古刹的高僧卜算天机。
结果连缥缈虚无的怪力之说也帮不上忙,他慢慢生出绝望的情绪。
其实相比被人从他的眼皮底下把人掳走,更让他痛心的是顾嘉自己要离开他。自从认识顾嘉起,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就给他一种几乎无所不能的感觉,连举国之力都无法查到踪迹的消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办得到了吧?
不断寻找的这些天,他一次次的由希望变为失望,到现在几乎都要绝望了,才终于传来她的消息,即便知道她现在还在西夷人的控制中,而且身体状况也依然没有康复,但却莫名的心下安稳起来。
只要不是她抛弃他,他便自信一定能将她平平安安的带回到自己身边来。
“来人,拟旨,朕要御驾亲征!”
祁朔对张四九安排的营救方案还是比较满意的,他现在要做的首先是给西夷朝廷施加压力,为张四九争取营救时间,其实也要为顾嘉所受的苦报仇雪恨!
一想到她病体未愈,却一直在路上颠簸,心口便如同被人重重的擂了一拳似的,闷闷的钝痛。薛勇此刻应该庆幸自己不在京城,祁朔只要一想到西夷的探子能把人从九皇子府里掳出去,他想来场侍卫大清洗的心都有了,只是这会儿完全顾不上,自从决定亲征的那刻起,就有很多的安排和布置等着他。
朝堂政事这边他已经清理得很顺畅了,以乔相为首的那批朝臣全都是忠心耿耿又有实力的大臣,完全能担重任,西郊大营是他的亲卫部队,用起来如臂使指,出征大捷更不成问题。
祁朔目前最担心的是顾嘉的身体状况。“快传卫医圣!”
卫医圣不仅是大靖医术最高的大夫之一,而且还是顾嘉生病以来接触最多的大夫,这些天即使她失踪不见了,但卫家的祖孙俩依旧在为她的病操心,一直都没有停止新药方的尝试。
还有西北寒冬的天气,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经受得住!
这么想着,他恨不能把皇家内库搬空,从珍稀药材到衣食原料,添添补补整理出好几页的单子。
随着他一声‘御驾亲征’的皇命下达,整个京城几乎都被折腾得翻天。同样很久没有见过自家大姐的几朵花也收到消息。
“二姐,”六花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看来应该是大姐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