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清水寨。
雍小边坐在枇杷树下,身后是一栋两层的古老木屋,她看着一旁的小女孩坐在狗子身上,温柔的笑了笑。
在这大山里三年了,她也不是没想过逃跑。
寨子背靠大山,前面是一条又宽又深的大河,出去都要坐船才行。起初是怀着阿九跑不远,后来生下阿九是跑不了。
“阿九,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
“兔兔,阿九喜欢。”
门口走进来一个瘦高的男子,手里提着一只兔子,雍小边起身替他把肩上的背篓取下来。
“重,我自己来。”男子把背篓放在一旁,把手里的兔子关进笼子里。
雍小边进屋给他倒了一杯水,“饭菜在灶上热着。”说着就把背篓里的草药一一拿出来放到竹架上。
男子坐在门槛上吃着中午饭,笑眯眯的看着阿九蹲在地上盯着兔子看。
“善生,你快去看看我老母,怕是要不行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跑进来,挥着手,着急地喊着。
“马上来。”
雍小边赶紧帮他把药箱从大厅的桌子上搬出来,目送着他出了院门。
她拉着阿九在井边洗了洗手,准备带着她去睡午觉。
躺在床边看着睡得香的小奶娃,阿九长得越来越像他了。
她还是会时常想起他,也会经常梦见他,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这么久了,不知道阿敬还恨不恨她?他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已经结婚生子了。
她闲下来就会想这些问题。
这里交通不方便,通信也不发达,她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
可她总不能带着阿九在这里过一辈子,阿九长大了,要读书的。
她试过太多次,寨子里的人都防着她,很多事都不说与她听,很多事都是她从小孩子的嘴里听来的。
听着屋外有了动静,她才轻声下床出了房间,看着正在抓着药的男子,“怎么样?”
“吊着一口气了,估计在等人。”
雍小边替他把抓好的药包慢慢的包上绑起来,动作十分熟练。
“小六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王阿婆卖出去了。”男子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叹了口气,“要是小七妹回来,你就跟她走吧。”
雍小边包药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谢谢你,善生。”
自那天起,她就抱着阿九坐在大门的台阶上等,等那个小七妹回来。
等啊等啊,王阿婆走了,她也没等来那个小七妹。
她想着,可能她真的要在这大山里待一辈子吧。
——
清水寨的冬天特别的冷。
不时下一场雪,又下一场雨的,那种湿冷让她受不了。
雍小边坐在火边织毛衣,这都是跟寨子里的阿婆们学的,她们都是很乐意教她这些手工活。阿九坐在椅子上,在绘画本上涂涂画画。
“阿敬,你看阿九画的好吗?”
“好看的。”雍小边抬头看着纸上的一片凌乱的绿色,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阿九的身体很健康,唯独说话晚,快两岁了才会讲话。
开口就是阿敬。
当时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平日里她怎么教,阿九都不开口,那日夜里起夜,阿九就抓着她的脸,阿敬阿敬的喊个不停。
爸爸,他这一辈子大概是听不见了,就让他的孩子叫他的名字吧。
勾完最后一针,雍小边扯了扯手里的毛衣,看着在边上整理药柜的男子。
“善生,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她看着男子套上毛衣,袖子长了一点点,拍了拍他的背,“脱下来,我改一下。”
男子卷了卷袖口,没有脱下来,套上外衣,“不碍事的。就这样吧。”
“爹爹,阿九也有毛衣喔。”
男子抱着小女孩,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脚伸进桌子底下,火盆里的温度很快把他身上的寒气带走。
“嗯。爹爹喜欢,阿九喜欢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抓起小碗里的瓜子放到男子的手心,“爹爹,吃。”
“我看是你想吃吧。”雍小边捏了捏小女孩的脸,笑着说道。
“等冬天过了,我带你去镇上逛逛。”男子看了看院子外面,再下去,天就越来越冷了。
“好。到时买些毛线,我给你勾一双毛鞋。”
“嗯。”天冷了大家都不怎么外出了,这时候没有春天播种时的忙碌,没有秋天收获时的忙碌,她就很容易犯懒,犯困。
三人在大厅烤火,雍小边继续织着毛衣,阿九依旧是安静的涂涂画画,善生看着他的老医书,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
“阿九晚上想吃什么?”男子合上书本,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肉肉~”
“善生,我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早上有一个阿婆拿了一篓黄骨鱼来,说是你要的,我放水池里了。”
“嗯,明天炖汤。”男子说着就拿起今天挖回来的冬笋去了厨房。
小家伙乐呵呵的跟在他身后,雍小边也跟了过去。
她坐在灶边起火,看着他忙来忙去,阿九也跟来跟去,有时候倒是很黏他。
冬笋炒腊肉,韭菜鸡蛋,两道菜很快就炒好了。
雍小边放下碗,看着旁边的人,“我来洗碗吧。”
“不用,我来。”善生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去拿衣服,洗香香。”
小家伙拉着雍小边的衣服往外面拽,“拿衣服,洗香香。”
雍小边拿了衣服,提着木盆把厨房的门关上,把锅里的热水舀到木盆里,天气冷,都是在灶边帮小家伙洗澡。
“爹爹洗。我要爹爹。”小家伙坐在雍小边腿上,嘟着嘴看着在擦碗的男子。
“先脱衣服。”雍小边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爹爹洗碗。”
“爹爹!”
善生放好碗,擦干净手,“马上来。”说着就蹲在灶边烤了烤手,从雍小边怀里抱过阿九,“我来吧。”
雍小边摸了摸盆里的水,又去锅里舀了一些热水加进去,“洗好就起来。”
“阿九香不香?”小家伙洗完澡在床上翻滚着,问着在拿衣服的雍小边。
“香。我去洗澡,你自己玩一会,不要掉下来。”
“水给你提进洗澡间了,我看着她。”
雍小边看着走进来的男子,低声应了一声就拿着衣服往外走。
雍小边洗完澡回房间的时候,看着他往火盆里加碳,“别加了,不冷。”
夜里虽然冷,但他给她垫的被子很厚,盖的被子也很厚很暖和,再加上小孩子火气旺一些,所以她不觉得冷。
雍小边坐在床边,善生把桌上的一个木盒子递给她,她接过打开一看,一些金银首饰,还有钱,赶紧塞回去给他,“给我做什么?”
“拿着吧。”善生把盒子放在床上就起身离开了。
“哎…”看着已经被虚掩上门,雍小边把木盆放进抽屉里,拿着火钳把碳又夹了出来,晚上可别一氧化碳中毒了。
翌日上午。
三个人在后院的菜地里挖淮山药,小家伙扯着一旁的干稻草逗着栏里的鸭子。
这菜地里的菜,长在地里,到时大雪一盖,就是一个大冰箱。或者全部拔了放在院子里。
“进屋了,阿九。”看着善生进了栏里,雍小边连忙拉住小家伙,不让她进去,别给鹅咬了,到时就有得哭了。她看着善生抓了一只鹅出来,小家伙高兴的拍着手,“鸭鸭。”
“那是鹅。”
善生在后院养了蛮多鸡鸭,还有鹅。
鹅一般进入冬天时,就会陆陆续续的被吃掉,因为冬天也没有草给它们吃,光吃米糠,鹅是很能吃的。
雍小边不太喜欢那些鹅和鸭,因为它们饿了就会叫个不停,特别大声。而且拉的也多,味道也大。
寨子里有人养猪啊,羊啊,牛啊,能卖钱能下地干活。
善德在的时候会养这些大体型的家禽,但善生他就不养这些,别人家杀猪宰羊他就去买点肉啊骨头什么的,犁田的时候也都是请别人帮忙的。
中午的时候,雍小边煮了一点稀饭,善生摊了一些鸡蛋饼又炒白菜。
雍小边把蒸好的腊肠切好装在小碗里,腊肠卷饼也还不错。
吃完饭,雍小边带着阿九在院子的和狗狗玩,善生就烧水烫鹅,拔鹅毛。
“鸭鸭~”
“该睡觉了,阿九。”雍小边抱着阿九往房间里走,小家伙不乐意了。
“爹爹!不睡。”
“等阿九睡醒,让爹爹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去玩,去玩。”
雍小边把阿九哄睡着了,看着善生还在处理大鹅,她进厨房洗了一些姜放在碗里。
“善生,等阿九睡醒了,你带她出去玩一会好不好?”她看着他拎着光溜溜的大鹅走进来,小心翼翼的问着。
“嗯。”
“那我去剥玉米了。”
雍小边从楼上搬了一些玉米下来,放在大箩筐了,跑了几趟才把箩筐装满。
玉米晒得比较干,也比较容易剥,在火边坐小半天,也能剥不少。
但是玉米晒得太干了,鸡不太爱吃,有一大半已经磨成粉,拌米糠给它们吃。
就是不知道这种玉米能不能炒出爆米花。
看着善生提着半只鹅走了出去,寨子里的人们都这样,有什么会分享给别人。
只是吧,寨子里很多人都喜欢分享给善生,有时候善生不要,他们丢在院子里就溜走了。也许因为善生是医生,大家都很感激他。
阿九睡醒的时候,善生没有回来,雍小边给她拿了一块米糕,小家伙坐在小凳子上盯着院门看。
“爹爹。”
“慢点。”雍小边看着小家伙高兴的往外面冲,叮嘱着她。
善生一手抱着阿九,把另一只手上端着的盆放在桌子上,“冬枣,你尝尝。”
她看着盆里湿漉漉的冬枣,也不知道谁给的,都已经洗好了,低声嗯了一声就继续剥着箩筐里的玉米。
看着一大一小带着狗出门了,雍小边给后院的叫个不停的鸭撒了一些玉米,洗手就坐在大厅里发呆。
“善生哎?”
听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雍小边起身往外面探了了一个头,这个姑娘她见过的,家里的父亲卧病在床,“他出去了。”
女子停在院子里没有继续往里走,“我爹咳得厉害,我来抓药的咧。”
“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谢谢咧。”
雍小边点了点头,看着她离开以后,把后院的门给关了,把洗澡的水烧上就继续剥玉米。
阿九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块米花糖,口袋里还装了两块,高兴的不行,举着米花糖,“阿敬,吃。”
雍小边咬了一小口,看着善生在药柜里翻找着,“刚刚有一小姑娘要抓药。”
“嗯。”
善生抓好药没一会,那小姑娘就来拿药了,给了药钱还给了阿九两颗棒棒糖。
雍小边笑着拍了拍小家伙的脸,小家伙笑嘻嘻的说:“谢谢。”
“爹爹,开。”小家伙举着糖想让善生帮她撕开,碰都不让雍小边碰。
“阿九!雍小边站在一旁喊着阿九。
阿九撅着嘴不看她。
善生接过棒棒糖,放到她的小口袋里,“明天再吃。”
小家伙听了就拿着手里的米花糖一下一下的戳着卓腿,雍小边拍了拍她的手臂,“再这样,我拿走了哟。”
小家伙把米花糖丢在一边,拿出口袋里的糖就开始咬。
雍小边从她手里抢过糖,连口袋里的那一个也拿走,一起放进自己的口袋。
“啊呜呜…我的,要吃。”说着就开始哭闹。
“爹爹都说了明天再吃,你刚刚已经吃了米花糖了。”
小家伙不听话的继续哭。
善生把她抱起来,“不哭,明天出去玩的时候再吃。”说着就把糖从雍小边的口袋里把糖拿了出来,“爹爹帮阿九收着。”
小孩子就是这样,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就将这件事忘了。
傍晚的时候,善生在煮菜,雍小边帮阿九洗澡。
黄骨鱼炖淮山药,焖大鹅,还有中午剩的炒白菜。
小家伙抓着鹅肝啃,好吃到摇头晃脑。
“明天我去镇上一趟,你要买什么吗。”
雍小边摇了摇头,“没有。”
她从来都不敢要求他什么,他也从不要求她要怎样,他给什么就是什么。
她也从来不过问他的事,他想说就说,不说也罢。
她也不知道她在她那里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她好似囚徒又不似囚徒。
千金难结一时之欢,一饭竟致终身之感。
善生一顿粗菜淡饭的小小帮助,可以让她一生不忘此事,永远心存感激回报之心。
没有他,就没有阿九,没有它。她怎么敢要求索取什么。
————
阳城。
云盛大厦。
陆敬之靠在沙发上听着修文汇报,嘴角扬着淡淡的嘲讽。
“之前徐处安绑她,就是陆新阳的计划。有了红隼给他的一条龙生产销售线,他才有资金购买小股东们的股权…”
“那些准备卖股份的人,不知道他们老婆知不知道他们玩得这么花。”陆敬之把手上的文件丢在桌面上,抽出一根烟慢慢的点燃。
“我明白怎么做了。还有一件事,你转让的股权,她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陆敬之猛地吸了一口烟,微微眯眼,轻轻抖掉烟灰,喃喃自语:“你说,杨林一家人都在国外,没见她踪影,她会去哪?”
修文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陆新阳不是喜欢小年轻嘛,你给他找几个有病的。”陆敬之说完就掐灭手里的烟,往落地窗前走,“你今天早点休息吧。”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个,陆敬之看着楼下的车流,三年,如果他的孩子还在的话,已经会叫爸爸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不通,他哪里不好,她要红杏出墙。
可是和她在君御共度良宵的人是杨林,青梅竹马之情,想来他是比不过的。
只是,她出墙都要在一起的人,这几年为何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杨林身边,而且,杨林大多时候都在医院,这个时候她不是更应该陪在他身边吗。
他除了恨,其实还有一些不解。
只是有些谜团,当时他车祸昏迷了,很多事都没有及时查,现在有些疑惑他想抓但又抓不住。
那种无力感时常在黑夜吞噬着他,让他更加的恨她。
盖爱重反为仇。
这或许就是当一个人爱一个人到极点的时候,很可能会翻脸成仇。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现象,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条逝去的小生命。
陆敬之直接驱车去了静湖别墅,进去就看见修欣在院子里挖坑,看见他的车赶紧往屋子里跑,“快点,先生回来了。”
一刹那房子里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修欣一个人摆好拖鞋,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
“先生,在这里用餐吗?”修欣低着头不敢看他,谨慎的问着,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他的老虎须。
“嗯。”
陆敬之换了鞋。头也不抬的往地下室走。
“先生。”地下室的强壮男子看着他,低垂着头没有再出声。
陆敬之看着躺在床上的陆荣,“你看看你,放了你,你不要命的又跑回来。你觉得你养父会不会救你?”
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闭着眼睛。偏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你母亲夜莺应该知道吧!”
“你有什么冲我来,和她无关。”八壹中文網
“那要看你的诚意了。”陆敬之拿着桌面上的一瓶水,慢悠悠的摇晃着。
“我只是执行任务的,你老婆是他们带走的,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你应该也知道,他一直防着我。你不要动我母亲。”陆荣微微抬起头,有些艰难的说着。
“不如我们做一场交易如何?成了就一世无忧,和你母亲团圆。”陆敬之把瓶子丢在他的身上,往外面走,极淡的声音回荡在冷飕飕的地下室,“给你时间考虑。”
每一件事他都会追究,慢慢挖就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发现。
例如,她被陆新阳带走了。
那就是不是意味着她就是陆新阳的一枚棋子。
又或许……
只是,在他这里,她只是废棋而已。
他这一辈子这么长,就和他们好好玩吧。
不然就真的太无趣了。
今天只更一章,五千字!!
数据惨淡~~~感谢加入书架的小可爱们!!求一个五星好评和催更!!!
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