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景忆提议去走一走。她想多点时间相处，也不想陈琰回去面对林家那些亲戚。她们是怎样的人，景忆心里再清楚不过。
古镇之前已经逛过了，各种纪念品小店，景忆以为陈琰也不会感兴趣。
还有什么呢？有特色一点的。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琵琶声，景忆灵光一闪，“学长，你想不想听听评弹？”
来到江南，有机会自然是要领略一下的。
景忆带着陈琰从一条小巷子穿过，二楼窗户外挂着洗净的衣服，楼下放着三两把椅子，有老大爷大妈在唠嗑。
“你好像总是知道一些小路。”陈琰开口，上次带着他们也是七拐八拐就到了。
“我从小在这片儿长大，每条巷子都熟得不行，自然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路。”
话音刚落，景忆就停下了脚步。从巷子里出来，是一条有青石板铺就的更宽一些的路，路的右侧是河，左侧是一些二层楼高的建筑。
青砖黛瓦，乌黑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老年文化馆。
陈琰有些意外想，“这儿？”
“对。”景忆带着陈琰从大门进去，穿过悠长的走廊，“这里的老人大多是退了休，没事儿就来这里弹弹琴唱唱曲儿。这些老爷爷老奶奶的技艺还是很棒的！”
来到中院，一棵老槐树屹立在庭中，树干粗壮，大概两人合抱也抱不住。旁边有个小戏台，老人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有拉二胡的，弹琵琶的，拿着扇子练舞的……
两人站在树下看了会儿，见有人把凳子和话筒搬上舞台，景忆轻轻扯了扯陈琰的袖子，示意他看台上，“学长，开始了！”
台上上来一男一女，老人穿着蓝色长袍，抱着三弦，看起来儒雅随和，女人穿着深蓝色绣花旗袍，肩上披着黑色皮草大衣，手里抱着琵琶，头发微微卷起，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优雅动人。
“我有一段情呀，唱与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让我么唱一只秦淮景呀……”吴侬软语，女声轻清柔美，腔调温婉，起承转合间是如水一般的流畅清透。配上清脆的琵琶声和浑厚的三弦，演绎出一场听觉盛宴。
“秦淮缓缓流啊从古到如今，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白鹭洲怜怜，世外桃源呀~”唱到高潮处，景忆也小小声地哼起来。
陈琰把头偏向景忆一边，轻声问，“你不会评弹也会吧？”
景忆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就是听得多了，也会跟着哼哼两句。”
“要是有张小桌子，再放上两盏清茶，就再好不过了。”景忆可惜地说道。
“你倒是会享受，小丫头片子。”旁边传来一个微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景忆循声望去，一个老人，一身中山装，头发花白，笑起来脸上褶皱明显，精神矍铄，一双略微凹陷的眼睛炯炯有神。
景忆顿时惊喜地笑起来，“林爷爷！”
老人看了看旁边的陈琰，狭促地问，“男朋友？”
景忆脸上染上了两朵红晕，怕陈琰误会，急忙解释，“不是啦林爷爷，”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一个哥哥。”
她其实想说是一个学长，不过听起来还是容易让人误会。哥哥就哥哥吧！
陈琰眉头微微上挑，似乎有些意外景忆会这么说。
老人看了看陈琰，又看了看景忆，笑了笑没说什么，信或不信，都不重要。
“我刚刚还以为看错了，你可好久没来啦！”老人说。
“前两年都没回来，我上学的时候都很想念这儿的曲子呢！现在比以前更好听了！”景忆和老人聊着，很热络的样子。
“好嘞，一会儿我上场，你可要好好捧场！”
“没问题。”
趁着老人去准备，景忆和陈琰解释，“刚刚那个是馆长林爷爷，他是从市艺协退下来的。我以前也爱来这儿听曲子，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我一个小孩子就很显眼，每次都会被逮住。渐渐地就和林爷爷熟悉起来了，也认识了一些爷爷奶奶。我会的好多曲子都是他教的。”
话音刚落，台上换人，林爷爷上台去了，他没急着开嗓，而是拿起来话筒。
景忆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天，碰到了一个老友，好久没来的小姑娘带着朋友来了。我们请她上来跟我合唱一曲吧！”
景忆怔住，连忙摆手拒绝。其他老人也顺势看过来，有认识她的人开口，“小丫头好久没来了，让我们看看你退步没有！”
景忆求助似的看向陈琰，陈琰含笑看着她，却半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他也想知道景忆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推辞不过，景忆极不情愿的上了台，班门弄斧，爷爷奶奶们都有几十年的功底了，她一个小菜鸟，还是在陈琰面前，今天丢脸丢大了。
“想唱什么？”林爷爷问。
“我以为你连我唱什么都准备好了呢！”景忆回嘴。
“哈哈哈哈哈哈，小孩子怨气不要这么大，你以前也不是没演过。怎么，今天怕丢脸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琰一眼。
景忆怕了他了。
“那就《衩头凤》吧，唱的不好可不能笑话我。”景忆选了一首最熟悉的。
琵琶声起，三弦琴响。
“红酥手，黄滕酒，满堂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
老先生一开口便充满韵味，缠绵悱恻，充满无奈，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沧桑，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景忆一开口便惊到陈琰了，她所说的会一点儿，可真是谦虚了。
女声清丽婉转，如雨后水缸中澄清的水，清澈透亮。无奈悲伤的语调中，又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和朝气。
大抵还是太年轻了，没尝过等待的苦涩和希望消磨后的失望，不过也自有一番韵味。
相差甚远的年纪，相距甚远的声音，却意外的和谐。
下台后，景忆的脸已经红彤彤的，有害羞，更多的是紧张。
“唱的很好听，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呢？”陈琰觉得，这个小姑娘好像把江南水乡的一切优点都融在了一起，总是让人感到惊喜。
景忆有些不好意思。
想拽着陈琰赶紧跑，却想到自己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于是去跟林爷爷他们告了个别。
从文化馆出来后，景忆有些不是滋味。刚刚林爷爷告诉他，有位认识的爷爷已经去世了，在她没来的这两年，一些老人都陆陆续续走了。
岁月很温柔，也很残忍。
就像外婆，就像她认识的那些老人，已经经不起岁月的蹉跎。
“学长，你说，我们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陈琰也听到了老人和景忆的对话，知道她不好受，于是逗她，“不知道，我也许会在某个老人院，孤独终老。但你，一定是个受欢迎的老太太，唱曲儿跳舞样样精通。”
景忆被逗笑，想到陈琰对于自己的期许，有些心疼，“学长你肯定也会是个受欢迎的老头儿的！”
“嗯？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帅老头儿呀！”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陈琰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