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
一下飞机,景忆就感受到凛冽的寒风,一个劲儿往她身上刮,像刀子一样,刺得皮肤生疼。
天空灰蒙蒙的阴沉沉的,地上还有些未化完的雪,人来人往,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
景忆没有给妈妈打电话,直接从路边拦了辆出租。
车外闪过熟悉的街道,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与江南的精致优雅不同,这座以制造业发家的城市,极具现代化和多元化。随处可见的圆顶尖塔建筑、洋葱头穹顶、折中主义风格的教堂,高低错落,丰富和谐。
司机是个本地的大叔,见景忆的一直盯着窗外看,便和她聊起来,“小姑娘是来旅游的还是探亲的呀?”
景忆把目光从窗外闪烁的霓虹灯上收回来,“我妈妈在这里工作。”
“噢噢,这样啊。”司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景忆到底是来玩儿的还是家就在这里。于是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听你口音,南方人?”
景忆笑起来,“对,我从小在南方长大。”
“南方跟h市差别还挺大的嘞,我年轻时也去过南方,那边连风雨都细声细气的,还是家里的大雪和冰棱得劲儿些。”司机大叔的声音洪厚,带着些豪爽。
窗外,市一中的校门一闪而过,景忆迅速偏头去看,却只看见路边光秃秃的梧桐和高高的围墙。
“那是市一中嘞,每年能出好些清华北大,是h市最好的中学了。小姑娘你也知道?”
“我高中也在这儿读过。”景忆语气平静,不带一丝炫耀,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那些不敢对着陈琰说出口的话,却能轻易的和司机大叔提起,没有任何负担。
“呀,那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应该对h市很熟了。”司机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也还好,我只在这里待过两年,也谈不上多熟。”景忆解释道。
那两年,除了上学,她在市里玩儿的机会其实也不多,只能说在中央大街闲逛能不迷路。
景忆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付了钱和师傅道了别,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股尾气。
景忆拎着行李上了三楼,轻轻敲了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意外的脸,“阿忆你到啦,怎么没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半年没见,眼前的人还是一样精明干练,半卷的短发微微翘起,没有化妆,眼角能看见细微的皱纹,明眸皓齿,与景忆有些相像,却多了一股雷厉风行的气魄。
景忆把行李箱提进屋里,“从机场回来也不远,打车很方便。”
屋子里暖气很足,景忆冻的通红的手终于有了些缓和。她脱掉外套挂在门口,转头就看见客厅茶几上摆着打开的电脑和散开的文件,立马移开了目光。
“我先帮你把行李拿回屋子里吧!”景若华接过景忆的行李箱。
两人进了屋子,放下行李,一时无话。
景若华犹豫了一下,“坐了那么久飞机,累坏了吧?阿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好。”
景若华出了屋子,反手带上了门。
景忆在床边坐下,掏出手机,给林远辰报了个平安。打开和陈琰的对话框,输入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除了,退出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她环视整个屋子,床单铺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豆腐块儿放着。正对着床的是她的书桌,上面还高高摞着她高中的课本和资料。墙上贴着写着单词的便利贴,因为太久了,有的便利贴已经粘不牢了。
景忆打开抽屉,在层层明信片和照片下,拿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边角没有折痕,可见保护的很好。
翻开第一页,是景忆娟秀的笔迹:
2012年9月1日天气晴
开学第一天,我没有校服,被学生会拦在了校门口。正当僵持不下的时候,他来了。他让我先进去,记得去班主任那儿领校服。他说话好温柔,声音也很好听。
梧桐树下,少年的身上洒下了稀碎的光……
他长得很好看,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陈琰。
……
2013年3月6日
外婆给我的礼物被班上的女生弄坏了,我和她们吵了起来。班主任请了家长,妈妈来了学校,发了好大脾气。她还是一样的忙,忙到没有时间听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她们给我道了歉,可我还是觉得很委屈。在学校天台哭了一场,又碰见了他,他给了我一块手帕……
2013年6月8日
今天,他高考了。
我知道,他一定会考得很好,他一直都是那么优秀。
可是,我再也不能在学校里看见他了。
但是,还是祝你,前途似锦,万事顺意。
2013年8月28日
他今天回学校看老师了,给我们做了演讲。他还和以前一样,和同学说话也浅浅笑着听着。
他考上了p大,真好。
我觉得,他好像笑得更开心一点了,更……真心实意一点。
2014年7月23日
我也考上p大了,真好。
我能不能在学校里遇见你呢?
那么,九月见了,陈琰。
……
字字句句,字里行间,都是关于他的一切。
学校里流传的关于他的消息;学校里偶然遇见,偷偷看他的场景;他不经意间,对她的善意之举……
这些点点滴滴,支撑着她走过那灰暗的两年,是她枯燥委屈的高中生涯里唯一的慰藉。
她曾无数次想过,有一天亲手把日记本送到他面前,亲口告诉他,这些年她是如何看着他的身影,追逐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不过至少,她对他来说不再是一个陌生人,她在他面前拥有了姓名。
景忆关上日记本,轻轻地摩挲着封面,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她期盼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