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奥很自信。
自己珠玉在前，就算给杨顺一个机会，他只要不回答得非常出彩，那便毫无意义。
一样沦为众矢之的，甚至被批判得比之前还要狠。
挣扎吧，你不挣扎一下永远不会知道，你真的不行。
徐奥并不认为，一个天天琢磨玩物，之前没有任何显赫履历的便宜太傅，在学术上能有多么高的造诣。
就算如黎太安说的此人不简单，徐奥也认为，此人只是有些小聪明，工于心计，擅于玩弄权术。
毕竟黎太安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他评价的不简单，多半也就是这方面不简单。
而绝不会是学术上不简单。
他要是能不简单到学术上都能比过自己，那自己这几十年干饭不是白吃了？
那自己这个太师还有没有脸当下去了？
就在他脑海里思绪涌动之时，杨顺终于开口了。
“私以为，民为水。”
“水？”
“噗嗤，这是什么比喻？”
不少听众当即便笑了。
“水？我看他这太傅才水，哈哈。”
“是啊，一通表现有够水的。”
杨顺压根儿听不见这些议论，自顾自说道：“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滋养万物，为生命之本。”
“纵览前朝史，无不亡于背离人民。”
“故民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
此言一出，吃瓜们略一细品，举座皆惊。
包括张昌平在内，一众大乾朝饱读诗书的文臣，全都在反复默念这句话。
“民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有意思啊！”
而徐奥也睁大了眼睛。
仔细一品，这比喻，形象，贴切，精辟。
但旋即又释然地靠在靠背上。
呵呵，要想击败他，光靠这，还远远不够。
杨顺同样也在飞速整理语言。
这个世界的朝代以及经典和前世有很多不同。
所以不能全盘照搬，而需要借鉴一些事实。
“如战国，灭六国者，实为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若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
“若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
“谁得而族灭也？”
这下，所有人都被杨顺在席位上的慷慨陈词吸引了。
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是黄钟大吕，敲响在众人心头。
以六国论人民，奇妙无穷啊！
张昌平和范必安对视，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骇然之色。
这真是那个终日沉溺于玩物，不学无术的废柴帝师吗？
太师徐奥，甚至是徐通也坐不住了。
光凭方才杨顺说的那一通话，就足以写成一篇传世之赋！
谁说此人不学无术的？！
徐奥瞠目结舌，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然而，杨顺的话，依然没有结束。
“然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而我大乾王朝，亦是后人，亦不能不鉴之。”
“故为君者，上承天意，下达民心，天意在民，民为邦本，而本固邦宁！”
“哗~！”
永宁殿外，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在嘴里默念着杨顺方才的话。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
徐奥心里反复地出现这句话。
而陈洪同样眯起了双眼。
他从未见过杨顺这一面。
“为君者，上承天意，下达民心。”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这真是那个成天叫朕躺平的顺哥说出来的话吗？
陈洪忽然发现杨顺身上蒙上了一层才华，一层令他更加钦佩的才华。
看看，看看。
你们这帮庸人看看，这就是朕选的帝师。
帝王之师，当之无愧！
这文思，这韬略，你们在座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此时此刻，陈洪想吟诗，哦不，想放声大笑。
笑那些质疑他的人，笑台下那帮之前多次让他三思，而此时却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文官集团。
傻了吧？
哈哈哈。
再看看那群举员，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时不时会猛地将眼睁开，瞳中激射出醍醐灌顶的精芒。
再看向杨顺，犹如看文曲星下凡，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尊崇。
这种种反应，都是方才徐奥未曾做到过的。
徐通瘫软在椅子上。
他脑袋一片空白。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说好的这个太傅是个辣鸡呢？
这要是辣鸡，那他们是什么？
光凭方才的三言两语，就足以惊采绝艳。
可杨顺的表演，仍未结束。
他在众人头顶，再度降下晴天霹雳。
“故，私以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
最后总结之语一出，每个还沉浸在之前那番论调当中的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跟见鬼似的看向杨顺。
你特喵的疯了？
居然敢说民为贵，君为轻？？？
你特喵的活腻歪了！
没有人来得及细想这总结之语承前启后，逻辑自洽的鲜明立场。
每个人满脑子都是杨顺不想活了。
“唰！”
徐奥首先怒喝，“大胆杨顺，胆敢在永安殿前口出狂言，亵渎天威，你有几个脑袋！~”
他的喝骂，将所有人震惊惶恐到无以复加的心绪拉回现实。
十八位考官齐刷刷跪地抱拳，朝陈洪请求道，“陛下，杨顺胆敢冒犯天威，其罪当诛！”
“还请圣上，圣裁！”
“请圣上圣裁！”
“又来了，又来了，圣裁个屁啊。”
陈洪脑子又眩晕起来。
你们这些鸟人，动不动就要朕圣裁，朕很累啊！
他揉了揉太阳穴，“诸位爱卿请先行平身。”
“皇上，君为国本，杨顺冒犯天威，动摇国本，罪不可赦，当诛连九族，请圣裁。”
“请圣裁！”
然而，徐奥等人依然长跪不起。
紧接着，世家代表、考务小吏也都跟风跪下，齐刷刷跪了一片。
乌泱泱的，很是阵仗。
“如若陛下放任不管，那臣等长跪不起！”
“请陛下圣裁！”
徐奥一呼而百应，整齐划一的请愿直冲霄汉，颇具冲击力。
在心里，徐奥和徐通等人很是开心。
心想这杨顺果然脑子有问题。
好不容易以惊人之语杀出生天，他们都以为芭比扣了，没想到这杨顺却又自作聪明，自掘坟墓。
哈哈，这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真是搞掉杨顺的千载难逢之良机啊。
公然冒犯天威，这可是重罪，陛下总不会包庇了吧？
“放肆！”
但他还没美滋滋多久。
龙椅上的陈洪一声怒喝，顿时把所有跪拜的人群都吓得浑身一颤。
“你等，是要逼宫不成？”
“朕让你们平身，你们却要长跪不起，到底是谁在冒犯天威？！”
“你们这么有主见，让你们来圣裁如何？朕把皇帝给你们当如何？！”
陈洪脑洞清奇的一怒，把包括杨顺在内的所有人都给整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