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父亲顺利出殡,殡仪馆的车子来的时候,驾驶员跟我说了句节哀,他是我以前的同事。
各种习俗结束之后棺木也抬到了车上,可是驾驶员却怎么也启动不了车子。
作为孝子我在前面走着,不能回头,叔叔跑过来和我说起这个事情,我想了一下,背对着后退到车子旁边,跟驾驶员说,要不然我来试试吧!
我同事想了很久,虽然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还是点了点头,于是把位置让给了我,我上车,插入钥匙,车子哧哧的启动,再次把位置让出来给他,可是诧异的是,他一坐上去车子就熄火,如此反复几次。
我心里有种感慨,背对着后头的棺木,流着泪朝后头吆喝了一声:“爸,你是想我拉着你上路吧!好,今天儿子拉着你上路。”
于是我让驾驶员坐在旁边,自己再次爬上车子,把遗照放在怀里,启动车子,挂了档,果然车子缓缓的驶出。
那一瞬间,眼泪如磅礴大雨一般,止不住的狂飙,我一边痛心的哽咽,一边把着方向盘,曾几何时想过,最担心的就是哪天我拉着他去火化,原本以为我没有继续在殡仪馆工作,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发生,可谁曾想到,最终,还是我拉着他走着这一段所有人都不愿意走的路程。
早上九点不到,父亲的遗体被拉到了殡仪馆,随行的亲朋好友也算不少,至亲的小辈和姑姑姑父们均数到场。
通往火化间的闸门被拉开的瞬间,我和我的母亲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在场的所有亲人们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口中歇斯底里的喊着,让我父亲快跑,快跑,前面是火焰山。
看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着父亲的灵柩进入火化间,继而重新拉下闸门的刹那,母亲的身子是那种近乎癫狂抽动的状态,不断的拉拽着卷闸门,嘴里一边心痛不已的喊着父亲快跑,一边又破口大骂父亲,说他不地道,怎么能就这么撇下我们孤儿寡母。
而我能做的只是搂着她,一面忍受天人永隔的无奈,一面无声抽泣。
在过道等候火化的间隙,几个以前的同事纷纷上前让我节哀,隐忍着悲伤向他们一一点头。
这时,殡仪馆的老元头朝我走了过来,步履轻快,两道浓眉,阔鼻大口。
老元头今年七十多岁,是馆里的治丧人士,说白了就是专门处理丧事的先生。
和农村不同,城里的人去世之后,大多丧事都得摆在殡仪馆料理,所以殡仪馆自然也会有相应的先生替逝者家属们料理一些传承的细节。
老元头和我平常在农村见过的那些先生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他却是一个怪人,平常很少和人说话,我在馆里上班一年多时间,和他头尾没说过超过三句话。
他算是一个孤僻的人,非但是我,即使馆长也很少能够和他搭上话,只不过馆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对他都格外的尊敬。
据说老元头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殡仪馆是什么地方,阳间的阴地,隔绝之处,往日里和同事们闲聊,他们总说,每个地方的殡仪馆都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的人,而老元头则是此地的镇馆之人。
他给我递过来一支烟,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生死固有天定,你在馆里也待过不少时间,阴阳别离之事也见的多了,切莫过于介怀,应当早点缓过神来。”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烟,顺势掏出打火机替他点了上,点头苦涩的笑说:“元老,让你见笑了。”
他吧唧的抽了一口烟,吐出一缕淡淡的烟丝,眯着眼说:“你刚来馆里上班的那会,我就看过你的面相,知你命硬,双亲当克其一,如今倒是应验了。”
他的这一句话无疑令我坐立不安,越发觉得有些难受,看来父亲真的是我克死的。
“不过,你也不用自责,你父亲今登极乐,兴许也是一件幸事。”
说话间,他挥挥手说:“你跟我来。”
他朝着火化间走了过去,并敲开了门,这会儿我父亲的遗体正在火化。
跟着他走进火化间,里头的机器微微的发出一丝动静,按道理,旁人家属是不能走到这里头来的。
老元头往前走了一步,把眼睛搭在了机器上的一个小玻璃镜上,里头是熊熊烈火,吞噬着父亲的遗体。
我紧随其上,顺势也看了几眼,那熊熊烈火之下,父亲的遗体被烧的吱吱作响,心里头又如何能好受的了,情不自禁,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负责替我父亲火化的那个往日同事淡淡说道:“金水,想开点,人固有一死,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应当保重身体。”
我点点头,他又说道:“给你父亲火化的这个炉子,是今天的头一炉,我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的,你放心就是。”
“谢谢了。”
“这都是小事。”
所谓第一炉,泛指当天这个炉子我父亲是第一个,所以也就杜绝了上一个火化之人残留下来的骨灰之类的。
老元头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眼他道:“小李,你先出去,我和金水说点事。”
同事小李二话不说,悄然离开火化间,并带上了门。
老元头煞有其事的看着我说:“金水啊,你命里是吃死人饭的,如今虽然没在馆里继续上班,但是用不了多久,你总会回来的。”
我木讷的看着他。
“殡仪馆是决绝之地,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非国家条例兴火化之举,普罗天下,平头百姓又有谁愿意让自己的遗体被火焚成灰烬。”
他侃侃而谈,似有意向我说些什么。
“大道者身死,或有火葬,天葬,各式各样的种类,但普通人自然多不愿意被火葬的,古人云,死留全尸,便是这个意思,所以者殡仪馆火葬场,多有幽怨之事,多有森森不悦,这便要有一人镇它一镇,要不然岂不翻天了。”
他抽出一支烟,点上,继续说:“金水,咱们县的殡仪馆问世十来年了,我在馆里也待了十多年了,这头先的日子,不管你信不信,能保馆里相安无事,那自然要算我一份功劳,若非我镇住森森怨气,哪有今日平和之景。”
忽的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怔怔的瞪着我:“用不了多少时候,我便和你父亲一样,就要躺在这炉子当中,所以我这一躺以后总要找个人继续镇馆。”
我有些云里雾里,支支吾吾道:“元老,你这些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他呵呵一笑说:“现在不明白,不代表以后不明白,总有你明白的一天,日后我不在馆里了,纵使你另做它行,若是馆里发生不好的事情,你总要帮衬帮衬。”
这番话无疑让我越发疑惑,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灵车司机,又如何能洞悉其中的奥妙,更别说帮衬了。
老元头自负的说是他镇住里馆里的幽怨戾气,我倒是愿意相信的,毕竟这个行业我也接触出过不少时间,有些稀奇古怪之事,总是无法单纯的用科学去解释。只不过他言外之意,倒是说我吃死人饭,而且似乎还能吃的很香。
在我疑惑的同时,他从手里摘下一个手串,放在了我手心当中,并说:“你我命中有些缘分,以后之事,我也不好多说,这手串算是我送你的一份小礼。”
我慌忙推脱,虽然对于手串我没有独到的见地,可这串珠一看样式就异常珍贵,而且平日里老元头视它如生命,我又如何能夺人所好。
哪知他气急上涌,丝毫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并咋呼呼的说我娘们唧唧,无奈之下,我只能暂且收下了手串。
与此同时,他打开了火化间的大门,并把刚刚的小李喊了进来。
“金水父亲烧的差不多了,进来一起帮衬一下收拾骨灰骸骨。”
而随着我一道下来,村里的先生也顺势走了进来。
小李把机器给停了,随后熟练的从里头小心翼翼的取出了我父亲的骨灰。
村里的先生,当先在桌子上放好骨灰坛,并铺开一张大红布。
很多人总以为火化之后,人的遗体就成了灰烬,更有很多电视上出现的镜头,那就是撒骨灰都是撒灰沫儿一样。
实际并非如此,其实火化之后,留下的主体还是那些烧不尽的骸骨。
此时此刻,村里的先生,小心翼翼的把父亲的双足骨置放在铺开的红布之上,随后各个位置的尸骨循序摆上。
也就是我曾经在馆里工作,都是老熟人,若是让他们处理骨灰,自然是大大咧咧,用家伙事把骨头给敲的稀碎,无非是利于装进骨灰盒又或骨灰坛里头。
面对我父亲的骨灰骸骨,他们并没有这么做,烧出来是什么样,那就什么样,并没有为了省事,直接敲碎,反而给予了大把时间,让我村里的先生有条不紊,小心翼翼的把骨灰给装填。
等到所有灰沫骨头都被放置在红布上之后,先生左右交叉,把红布一压,正打算用红绳系上,然后放入骨灰坛,却被老元头喊住。
只见他从口袋掏出一张黄表纸,上面似乎写了些什么,我没有看清楚。
他把黄表纸塞进红布之后,才让先生系上红布,却也没有明说这是什么,而我也并没有多问,老元头是专门处理丧事的,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总不至于祸害我。
十几分钟之后,我捧着骨灰坛,走出了火化间,家属亲人们纷纷手持香火,围拢了上来,一时之间,情难把控,无不再次落泪。
我抑制住泪水,喊了一句:“爸,我们回家。”
说话间,殡仪馆的礼炮纷纷响起,算是替我父亲送行,而我则坐上了早上搭乘亲属下来的中巴车,这车自然也是雇来的。
随后家人们依次上车,车子缓缓驶出殡仪馆,身后礼炮依旧响彻不停。
车子进入主干道后,先生喊道:“回主路咯,莫迷路。”
车子行驶到某处桥梁,先生又道:“遇水过桥,莫下河咯。”
总之一路上,先生算是指引一般,总有各种说辞。
当日,父亲顺利下葬,算是拉下了属于他这一生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