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阎王一个个瞪眼相视。
忽的其中一个鬼卒开口喝道。
“堂下生魂，为何见了阴司上官，还不下跪。”
一个踉跄，赶紧躬身下跪。
却见那些个阎王哈哈笑出声来。
虽一个个面目可憎，却实在没有唬人之态，倒让人觉得和蔼可亲。
只听阎罗王扯起嗓门，那声音格外粗犷。
他道：“故人相见，这冥府地界，可还熟悉。”
我像是被他这话说的有些懵了一般，这故人说的是谁，难道是我？
兀自里心中一番忐忑，想起当日风老给我留下的那一封书信。
想起时常在似真似幻的梦中被称之为大士。
本以为不过夸夸其谈。
如此说来，一番遐想，难不成我真是这地府小吏转世人间。
不禁唏嘘感叹，或许正是如此，要不然我在人间游走，又如何会遇上那些奇异之事。
再则我所接触，多半是与死人有关，这么一想。
倒还真有可能与这殿中诸王，是故人也不一定。
秦广王道：“昔年，地藏王菩萨曾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又言：世上无不可渡之人，便是穷凶极恶者，只要法相得当，总归能化作莲花，奔向西方极乐.”
我自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他瞄了我一眼。
严肃的说道：“堂下生魂，昔日，你我也算半个同僚，但天地自有法度，你自甘愿去人间磨砺，放下了尊位，如今磨砺未尽，你便是凡人一般，我等也该一切依法而行。”
正当我思虑着该如何接受这一世判定，以定来生，接受着阎王们的审判之时。
忽的外头金光四起，法相庄严。
伴随着他那能度化人心的声音，一句：“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殿上十阎王闻声，惊惧之余，纷纷从案桌上下来，迎了过去。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这是我在瞧见菩萨那一瞬间心中的第一感觉。
他入内的刹那，我赶紧俯身跪地，连叩九个响头。
他慈眉善目的看着我。
面容之上，皆是喜悦，那大慈大悲之感让人由衷折服。
菩萨曾言哪里最苦就去哪里。
阎王们为地藏王菩萨寻了尊座。
菩萨坐下之后，众鬼王便恭恭敬敬的坐在一旁，聆听教诲。
菩萨点点头，环视众生，又看了看我。
启齿言道，诉说经文。
只那一瞬间，这阴冷地府，因为菩萨讲经，一时间便觉得温暖如春，不再迷离。
文殊菩萨有大智，普贤菩萨有大行，观世音菩萨有大悲，而他有大愿。
其愿便是渡空地狱。
想着那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跪地仰望地藏菩萨，心中敬畏之意实在是难以比拟。
心无挂碍，恶念尽除，但使方寸无诸恶，虎狼丛中也安身。
我不知道地藏王菩萨在这幽冥地界当中究竟司何职。
但或许这一切凡俗所闻已经不可来捆绑他的大善之心。
这应该是一种境界。
菩萨讲了一会经，说了一会佛法之后，和十殿阎王逐一行了法家佛礼。
后又看了看跪在堂前的我。
我只觉得在听他讲经论道之时，那种感觉是何其的熟悉。
菩萨问我可知造化为何。
我摇头木讷。
菩萨微微笑道：“众生皆我愿，其愿为何，造化为何。”
这时，平等王问道：“菩萨修习甚深，其中禅意，还请明示”
菩萨笑道：“诸王乃大成冥王，有在职神位，这生魂来此，不明造化为何，我倒可以理解，何故诸神差故做不明。”
平等王笑道：“菩萨见笑了，小王不解处乃为此生魂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我。
阎罗王亦道：“还请菩萨赐教，昔年为何让这生魂舍了神胎，去那人间磨砺。”
菩萨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
继而望着我说：“世上何处最苦。”
我沉默不语，陷入深思。
彼时，几大阎王也是面面相觑。
秦广王若有所思道：“菩萨曾言，何处最苦便去何处，这六道之内，天地人界，最苦之处自然是地狱无疑。”
菩萨哈哈一笑，也不明言。
而我却脱口而出：“人间最苦”
菩萨凌然大笑，笑的何其欣喜，又问我，为何人间最苦。
我说：“爱恨离别生与死，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落泪：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这泪水难道不是因为疾苦才落下的吗？。”
“这便是苦，六道之最，世间又有忠孝说，可是大千世界，忠孝往往又不能两全，仁义礼智信，说的容易，但要做到又何尝简单，所以说，这更是一种苦。”
菩萨欣慰的点点头，缓缓说道：“方金水，你本为我座下神兽谛听，常年伴与左右，听我讲经论道，颇有灵性。”
“天下之事，难逃你耳，每每说到天下极苦之地为地狱，你自有一番说法，却也深得我意。”
“你说若论苦处，周天之内，当属人间，后来趁我不注意，偷偷下了轮回，去得人间，匆匆三十余载，到了今日，往昔之事自然尽数忘却。”
“难能可贵的是还记得当日那一句，六道之内人间最苦，如此看来，你去人间一走，倒也悟出了一些道理。”
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有些按耐不住。
更不敢相信，我居然是菩萨跟前谛听偷生，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当我还沉寂在这种不敢置信的事实面前之时。
菩萨又继续说道：“你在人间渡人，渡己，渡鬼，却也算小有所为，但是此渡非彼渡，渡人渡鬼皆渡心，你把人世的尸体用车来回原籍，本是大功德一件，不过却只是渡而已，并非渡，你可明白？”
我略有所思，菩萨的意思，我的这个渡，说起来也就是拉着他们，就好像渡口的小船，把人拉到对岸的渡，是一个表相的渡，并非实质的渡。
我点点头说明白了。
“你入阳间，为的就是渡阳间之疾苦，但是未尝疾苦何来渡疾苦。”
“乃至你业力所致，夫妻不合，此为一苦，丧父之痛，此为二苦，人鬼之恋，此为三苦，怕是往后这极苦之事，你纵还要多多经历，要不然又如何能尽得你当日偷入轮回之初衷。”
此时的我，神志清明，大有顿悟之感。
虽不知这般境地是真是假，是梦是空。
也回忆不起我那所谓的前身之事。
管他是菩萨座下谛听神兽，还是其他灵物转生，终究不过是姓方名为金水之辈。
菩萨说我入人间，也为执念。
他曾言，地狱不空不成佛，渡尽地狱之鬼方成佛。
而我因为是他座下经案前伏着的通灵神兽，朝夕相处，耳闻目染，也颇有佛性。
感念苍生，念及地藏菩萨所愿，其大义之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何其壮哉！
所以也学着这种舍身成仁，效仿菩萨，弃了神胎，入那轮回道。
辗转人间，只为渡化人间该渡之人。
菩萨说其实我佛根甚深。
当日他说三界地狱最苦，而我却说人间最苦，便是这番见解，足见洞悉百态，堪称上善之心。
与之交谈，聆听教诲许久，菩萨问我是谁？
我思之再三，我究竟是谁？
到底是那案前神兽谛听，还是人间凡俗者方金水。
菩萨便说，万般皆尘埃，谛听是尘埃，方金水也是尘埃。
往来众生都是芸芸众生的一粒尘埃罢了，是谁不重要。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遂答道：“我是方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