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岐收敛神色,也直直的回望回去。
眼里一片清澈,正明。
无比坦然。
两人对望着,眼中有刀光血影,也有不为人知的交锋。
而裕津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半晌不动弹,这才开口打破僵局。
“父亲,这是姑母失而复得的德裕公主,您常年居于道观,消息闭塞……”
“什么?德裕?”
言侯眼中的厉光,一闪而过,仔细端详着黎岐的五官,好半晌,眼睛又移向黎岐左手的虎口。
确认过后,才缓了神色。
那双常年隐忍低垂的眼眸中,并不像他如今的表情那般平静,瞳孔紧缩中带着的,皆是不可置信。
“见过舅父……”
黎岐躬身行了个大礼,完全没有公主的倨傲,只是他这一番动作倒是让言阙多了些疑虑。
“裕津,你先去备些饭食,回复宫中奴婢,公主自皇宫初次回归舅父府,我想留她多叙些话。”
“是……父亲。”
裕津不像往常那般跳脱,在他爹言侯面前,端着一派正派作风,他双手行着礼侧身向后退去,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冲着黎岐微微的眨了一下眼睛。
黎岐回以微笑,二人暗号达成。
言阙看了黎岐一眼,待裕津走开后,才冷硬地道:“昔年家妹诞下幼女,未满百日,便销声匿迹,而今日从天而降,这其中曲折,我倒是十分好奇?”
黎岐避开他的眼神,伸出手将他面前的茶壶执起,平静的给他斟满一杯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道:“舅父智者近妖,不出门便知天下事,阿岐确实瞒不过你,这身世一说,十分复杂,可今日贸然前来,并不是为了我身世而来的。”
“哦?”言阙并不接茶,只是看向黎岐,试图探查些什么?
“不知舅父,可还记得昔年旧人?”
在言阙思索的神情中,黎岐继续说道。
“这个旧人,是指您当年和林帅在游历江湖中遇见的,琅琊山琅琊阁阁主蔺暮……”
言阙定定看着她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竟是他派来的,这倒是说得通了!”
“琅琊阁无处不知,无处不晓,想必当今皇后曾经有一女这事儿,对他来说,只是轻松的一件小事儿!”
说着,他面露嘲讽之色。
黎岐早就听义父说过,他与林帅一见如故,可与这言阙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去。
言阙有一副忠臣心肠,奈何所托非人,有蔺相如之才,口舌尖利,被指如刀,轻松能化解三国围梁计谋。
可自视甚高,一向看不起他这个情报组织的头子,觉得他是在茫茫江湖中贩卖消息的不耻之士。
二人虽互看不起,可却惺惺相惜,神交已久,蔺晨是很难理解这种损友,可黎岐却很容易。
“舅父,我的身世并未作假,的确是言家的血脉,对于您,我推崇备至,仰慕已久,能和您有一丝相同的血脉,是我的福气。”
“今日来,是与您有要事相商。”
两人这才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将所有事情摊开来,相互谈论着。
屋内算得上气氛诡异。
而屋外,天空的乌云渐至,不自觉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朝言府而来,屋内坐着的,正是梅长苏。
他踏上言府的门槛前,深深的眺望了牌匾上的字迹,忍住将要喷薄而出的泪意,低垂着头,抬腿朝内屋走去。
“苏兄,今日可来的巧了,恰巧德裕公主也在府上,不如……”
“裕津”梅长苏和气一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血色,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看着言裕津。
“我此来,正是公主相邀,金陵城中各地纷涌,势力夯杂,唯有借府上一席之地,劳烦你带我去见她吧!”
“这……”
裕津还在思索,毕竟德裕公主正在与自家爹交谈着什么,连他也不许进,正为难间。
常年服侍言侯的家丁匆匆走来,对着梅长苏道:“这位便是苏先生了吧,侯爷派我来请……”
说着冲裕津行了行礼,带着梅长苏扬长而去。
裕津:“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我家怎么我成外人了??”
梅长苏踏进屋子时,屋内暖意扑面而来,他的眼睛正对着言阙,却见言阙两眼通红,眼里有无尽怜悯之意。
“孩子?小殊!”言阙咬紧了牙根,从嘴里蹦出一字一句。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如今这样叫你九泉之下的亲人如何心痛,叫我有何颜面去见我的挚友,你为何不来找我!”
梅长苏看着一旁的黎岐,而黎岐心虚的低下头不看他,和她以往做错了事,死不承认,心虚犟嘴的模样如出一辙。
“你不必怨她,是我推算出来的,她来自琅琊阁,若不是为了翻赤焰旧案,又怎会主动来找我!”
“翻案总要有个由头,有个牵头之人,我本来不敢确信,可当你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身上还如同往昔一般气势凌人,就知道,金陵城以往的那个明亮少年,还会死去!”
“如此,我就算此刻闭眼,也能安去了……””言阙的两颊在烛火中颤抖着,清削的脸颊,如同抹上了一层胭脂,神情激动中,带着些红。
“世叔……”
梅长苏喉头哽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告知任何人,只想凭着自己的身躯扛下一切。
父帅给他自小灌输的理念就是,作为男儿,大丈夫的行立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扛起自己的责任,不将任何人拖下水,才是赤羽吟少帅林殊的一贯行事风格。
可如今,他化身梅长苏,有琅琊阁做后盾,江左盟为辅,赤焰旧部为他上下奔走。
更有黎岐,明明小他几岁,总以长姐自居,即使如今已身居公主之位,可享一世荣华富贵,仍旧不改其心。
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做一个能够保家卫国的将军真好,挽弓杀敌,铁血沙场,保护的都是这一群赤胆忠心的人。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