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的春天,似乎要比往年过得都慢。
慕云起找到了一位眼科权威专家,医生给出的复诊结果,依然不见转圜。
“她的视神经已经严重萎缩,继续治疗对病损状态不会有太大改变,无异于是心理安慰。这个过程耗时耗力,对患者的身心也是一种折磨,作为医生,我不建议她继续治疗。”
这样的话叶南听过太多遍,不得不说,医生的话很中肯。
她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倒计时了。
自从叶南看不到后,慕云起便把家里的地板全部铺上了厚软的毛毯,家具也包了防撞护角。
仅有两层的小洋楼,专门安装了室内电梯,方便她上下走动。
叶南渐渐开始很少出门,多数时候都窝在房间里,或站在阳台上出神。
慕云起更是一步不落的陪着她,期间许绍琛也来看过一次,临走时眼圈又红又肿。
度完蜜月回国后的第三天,何圳青才听说了这件事,急忙给慕云起打电话。
“什么时候的事?”
慕云起回头看了一眼正站在窗边的叶南,她微微侧身,像在听窗外的声音。
他捏着手机,沉声道。
“婚礼那天,她不肯打扰你们,拽着我不让说。”
对方沉默几秒,轻叹一声。
“抱歉,许多事…我也无能为力。”
医生不是救世主,更不是万能的神。
慕云起也明白这一点,并不怪他。
“叶南现在的情绪很重要,尽量让她保持平静。”何圳青叮嘱道。
慕云起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女人还站在窗边,才缓缓开口。
“知道,我会照顾好她。”
挂断电话,男人缓缓走到她身旁,轻声道。
“在想什么?”
叶南微微侧身,唇角带笑。
“我好像听到了喜鹊的叫声,还有院子里的九里香,感觉比平时的香气还要浓。”
慕云起抚顺她被风吹起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我们再种一些好不好?花房里还有几株满天星和种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开花了。”
“好。”叶南笑着点头。
温暖的午后,男人将花房里的盆栽一点点挪到院子里,又往空的花盆中培满营养土,埋入几粒花种,浇透水后再敷上一层保湿膜。
慕云起拿着工具在保湿膜上扎了几个细孔,又回头看了看坐在矮凳上的女人,她正轻轻碰触着几株已经结了花苞的满天星。
摸到细嫩小巧的花苞,柔嫩的触感令她迅速抽回指尖,生怕因为自己看不见,一不小心给碰掉了。
叶南又缓缓伸出手指,摸了摸娇嫩的叶片,嘴角微微上扬。
“这株是什么颜色的?”她问。
慕云起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道。
“这株是淡粉色的,还有几株白色的,在你右手边。”
叶南听花店老板说起过,满天星的自然花色以白与粉居多,花店里售卖的其他鲜艳颜色,大多是经过染色处理的。
“如果花香能浓一点就好了。”
满天星的香味十分素淡,只有大片凑在一起,才能闻到丝丝清香。
龙湖别墅的院子不如公馆大,无法成片种植,香气经常被浓郁的九里香覆盖,令她无从寻找。
“那把九里香移一些,多种点满天星好不好?”慕云起看着她说道。
女人抓住了他的手,“人家长得好好的,这样就很好了。”
慕云起什么都听她的,叶南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在院子里忙活了一下午,她看不到,都是慕云起一个人搬来搬去,叶南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帮不上你什么忙。”
“不许胡说。”
慕云起牵着她往屋里走,又道。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再把我当成外人。”
叶南缓缓展颜,心中难掩触动。
晚饭自然还是慕云起做的,做了她喜欢的牛肉面。
叶南一直觉得奇怪,人看不见,却还能凭着感觉准确的把食物送进嘴里。
吃着细面,她忽然抬头。
“我想试着学习盲文。”
慕云起坐在她身旁,继续往她的碗里夹牛肉的动作一顿。
“想好了?”他看着她,鼻尖酸涩。
“嗯。”她笑着点头。
“好。”
男人盯着面前的食物难以下咽,沉思片刻,又说。
“明天我让人买些入门资料送来,我们一起学。”
叶南总觉得拖累他太多,想做些什么补偿,可自己现在这幅身体,什么都做不了了。
半夜,两人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慕云起睡得浅,立刻抓起手机按掉铃声。
扭头一看,叶南已经被吵醒了,她眼眸半睁,慢慢撑起上身,被角顺着肩膀缓缓滑下。
“怎么了……”
“吵醒你了。”
慕云起扶着她躺好,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边掖被角边轻声说道。
“你继续睡,我去阳台接电话,马上回来。”
“嗯…”
睡意驱散了些,叶南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接着听到阳台处的合门声。
很快,男人便回到卧室,俯身拍了拍她。
叶南没睡着,转身面向对方。
“这么晚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有点。”
慕云起放下手机,坐到床边。
“云景打电话来,霁月预产期提前了,现在已经进了产房…”
没等男人说完,叶南急忙坐起身,推着他的胳膊说道。
“那你快去。”
“是我们一起去。”
慕云起握着她的手,不停安抚。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他知道她不想去的原因,是因为祖母在医院,江家的人肯定也在。
她在害怕,害怕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和话语,干脆逃避,省的面对。
叶南神色有些落寞,却又担心产房里的情况。
“添丁是个好日子,我去了大家都会不开心,再说霁月还需要人照顾,我看不见,帮不上忙去了也是添乱,我…我…”
她在试图用各种理由搪塞,慕云起并没有打断她,而是认真听她说完,听她直到最后想不出借口,来回只有几个“我”字,渐渐垂下了头。
“叶南,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慕云起的双手搭在她肩膀上,一字一句道。
“你不想搭理的人就不搭理,不想说话就不说话,我一直陪着你,不会松开你的手。”
叶南的内心在纠结,一番挣扎后,她下定决心,选择了尝试。
初春夜晚还很凉,叶南套了件米色内衬,又穿上了羊绒大衣。
慕云起全程牵着她的手,以至于下车后也让她安心许多。
两人到达医院时,江霁月已经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病房外围着不少人,大多是慕、江两家的亲属,叶南的到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打量着她,怪异且讽刺。
碍于慕云起也在,大家只是礼貌的打了招呼,倒没人敢说什么。
走进病房,江霁月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慕云景则坐在床边,眼圈泛红像是哭过了,正心疼的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她额头的细汗。
两家父母就在一旁仔细听着产科医生的叮嘱,而慕老太太则抱着怀里的重孙,脸上笑意渐深。
这是慕家第一个重孙,又是男孩,对秦娴瑛来说,心里着实欢喜的很。
慕云起握着叶南的手走进病房,几人将目光投向两人,秦娴瑛看到叶南,脸上顿时笑意全无。
“慕董。”
江禄川带着妻子点头打了声招呼。
“云起来了。”慕崇怀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紧握着女人的手,一一朝四位长辈点头会意,又转头看向秦娴瑛。
慕老太太全程冷脸,大概是因为江家父母也在不好发作,冷哼几声后又低下头,认真打量着自己怀里的重孙。
所谓隔辈亲,老太太是越看越喜欢。
慕云景擦了下湿润的眼角,起身向两人道。
“哥,叶南,你们先坐。”
两人走到床边,慕云起才道。
“不用管我们,你照顾好霁月。”
江霁月扭头看到了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叶南,却和从外人嘴里听到的不太一样。
她是随卫出身,是那么坚定洒脱,可自己看到的,却是神色淡漠又瑟缩怯意的女人。
叶南的经历,她从云景那里听到过一些。
她的身体状况…应该也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吧。
江霁月心底里很佩服她,如果换成自己,一定会崩溃的。
“云景,让人搬两把椅子过来,别让哥嫂站着。”
“好…”
叶南被江霁月的一句“哥嫂”惊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抓紧慕云起的手。
“没…没关系的……”
江霁月看着她笑,“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没准备礼物,场面还有点乱,等我出了月子,再去看你。”
听着对方温婉的声音,叶南心中觉得温暖。
虽然两人没见过面,但她知道,这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真的没关系,你好好养身体。”
说话的功夫,两把椅子已经搬了过来,慕云起对江霁月的“哥嫂”称呼很受用,便也不跟自家人客气,拉着叶南坐了下来。
秦娴瑛看不过眼,将孩子缓缓放下,拄着拐杖起身。
“霁月,你好好休息养身体,家里什么都不缺,需要什么就说。”
江霁月轻轻碰了碰儿子熟睡的小脸,又抬头说道。
“我知道祖母,您守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还有爸妈,你们也回去睡一觉,这有云景陪着我就够了。”
产妇需要安静休养,几个老人也上了年纪,不能一直在医院里熬。
大家一商量,觉得有道理,便又嘱咐了几句,暂时离开了医院。
病房外的亲属们也跟着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四大一小,气氛安静又融洽。
“这孩子长得像霁月。”
慕云起低头打量着刚出生的孩子,嫩嫩小小的,目光也柔和起来。
“闺女随爹儿随娘,像月月多好啊。”八壹中文網
慕云景跟着附和,眼底满是爱意。
江霁月无奈一笑,抬手拍了他一下。
“你又瞎说,刚出生的孩子长得都差不多,能看出什么。”
两人有说有笑,感情很好,叶南心里也觉得高兴,只是看不见孩子的模样,有点失落。
“孩子取名了吗?”她轻声问道。
江霁月笑着对她说。
“叫承谦。”
承谦,慕承谦。
叶南默念几遍,唇角带笑,开口道。
“是个很好的名字。”
慕云起回头,握住叶南的手放在膝盖上,又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只首饰盒,里面躺着一只精巧的长命锁。
“承谦,这是大伯…和叶南姐姐送给你的。”
慕云景和江霁月听了这话,憋不住笑。
“哥,你这什么辈份啊?承谦怎么能管叶南叫姐呢。”
叶南没想到慕云起竟然真把她之前的玩笑话说了出来,伸手掐了他一下。
“别守着孩子说胡话。”
慕云起放下长命锁,笑而不语,眼中深情不减。
江霁月需要休息静养,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慕云起和叶南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东方渐亮。
女人轻轻靠在男人肩膀上,闭目小憩。
“是不是困了,困了就睡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
“不困,就是心里高兴,觉得安稳。”
大家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圆满结局,叶南也觉得高兴。
她珍惜眼下的每一天,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叶南。”
慕云起叫着她的名字。
“嗯?”
“我们结婚吧。”
女人先是一怔,接着慢慢坐直上身,一只手还搭在男人臂弯处。
“你是不是……也想要个孩子?”
叶南以为慕云起是触景生情,被刚才一家三口的画面打动,才又提起了结婚的事宜。
“不许乱想。”
慕云起扭头看她,深邃的眼眸充斥着动容。
他是有些憧憬一家三口的生活,但更想与她共度余生。
孩子只是加分项,而她是自己的必选项。
慕云起定睛看她,一动不动的等待回答。
一时间,保姆车内安静无言。
似乎只过了几秒,又像是度秒如年。
叶南打着哈哈,有意避开话题。
“你刚才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我还没找你算账…”
“我…”
“晚上不许睡卧室。”
“我…”
“我困了,先睡一会儿。”
话落,叶南便撇过头假寐,强行结束了话题。
慕云起知道她没睡着,况且这是她第二次拒绝自己了。
他也知道,她总是拒绝推脱,是出于对他的内疚。
可他不在乎,也从不认为她是累赘。
他有多希望,希望她像从前一样,无条件的信任自己。
但一切都成了奢望,而磨灭掉这些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