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力格尔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让他们两个人听到。
他不急不缓讲着自己前世的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那些背叛了，可再说起时，依然会疼的撕心裂肺。
重生回来时，他周围都是一群披着羊皮的豺狼虎豹，还有一点都没隐藏杀意的王兄们。
西域不多讲阴谋诡计，更多的是真枪实弹，他的父亲也不在意兄弟相残，所以他经常满身伤口，却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自我疗伤。
如果不是母亲留下的迦勒洛带他出来，他的恨意就会让他直接死在那……
说完，尤力格尔平复着再度急喘的呼吸，再看向对面的人，他直接惊住了。
肤若凝脂的公主，此时皎白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泪珠，可她好似完全不知道，眼神怔愣着，任由泪水滚落，滴在她的衣襟上，晕开一片湿润。
看着她这副样子，尤力格尔的心再度撕痛起来，他知道她不是可怜他的遭遇，而是想到了自己。
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公主，皇子妃，皇后，再到最后的废后宫，国破家亡，一无所有。
自己前世听闻她死时，也曾想过他们的命运何其悲惨，又相似。
尤力格尔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不想让自己也哭出来。扯着有些哑的嗓音，带着些许笑意说道：“我们两个都相似，都一样是失败者，又一样重来。”
凌卿霜这时眼神才重新聚焦在他身上，唇瓣轻动，“不一样。”
风吹过他们的亭子，吹起凌卿霜飘零的发丝，吹动尤力格尔耳上的月牙坠。
只听少女的声音伴着风响，忽远忽近，“你几乎是从一个一无所有到了另一个一无所有，而我，”她眼神空洞，却又好像无限深，“是从拥有所有，到一无所有。”
尤力格尔心中颤了一记，又像雷鸣乍起，令他都陡然失了聪。
两人又在亭中坐了许久，凌卿霜先起身离开了，尤力格尔还坐在里面，不曾动身。
顾北影看她出来了，用了内力，快速迎了过去。想去扶她，可是刚才手握的剑太紧了，一下子都没能张开。
看到她脸上的泪痕，顾北影一股子怒气从胸腔中升起，“公主，他欺负你了吗？！”
说着，就想拔剑就砍了里面的人。
可被凌卿霜拉住了，冲他摇头，“没有，你一直看着我，他没机会欺负我。”
顾北影是一直看着她的身影，可是隔得远，看不清她的情绪。
看到她有些苍白的脸，拿出自己的手帕，想给她擦脸，就猛然反应过来不对，递给了她，让她自己擦。
凌卿霜嘴角扬起苍白的笑，接过了帕子。
扶着在顾北影后面跟来的桃胭，道：“宴会应该还没结束，我们回去吧。”
一众人应是，跟在她后面，朝宴会那边而去。
只是顾北影走着，又看向亭子那边，只见里面的人也向外望过来。
两人面庞相对，却看不清彼此的视线。顾北影眼中的警惕没被他看见，自然也没看见那人眼中的悲切和…羡慕。
是的，现在的尤力格尔看着凌卿霜身边围着的一圈人，生出了羡慕的情绪。
他还是觉得自己更惨一些，毕竟从一开始就从来不知道被别人保护是什么感觉。
可是又觉得自己更幸运一些，得到过有失去，或许才更可悲吧。
尤力格尔低头轻讽的笑了，两个最后都一无所有的人居然在比谁更惨。
“呼～”天上的太阳依然不是那么明亮，可是清风送来一阵阵荷花香，让人心静一些。
想起刚才凌卿霜的话，这一关是过了吧，他这样想着，慢慢闭上了眼。
宴会上依然吵吵闹闹的，也有不少人喝醉了，后来凌卿霜安排着人一一送回去，皇帝由唐清凯带回了寝宫，倒是不烦她了。
又叫了御医去皇帝寝宫看看，凌卿霜才算安排妥当，领着人回了德宁宫。
脱了宫装，桃胭给她揉着酸痛的肩，凌卿霜皱着眉受着，好一会才缓过来。
凌卿霜睁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
自她重生归来，就是一副冷然又虚弱的样子，她确实忘了曾经那个天真快乐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再演，也不像，更让身边的人担心。
“紫黛，我脸色是不是很不好？”
正在给她梳头的手顿住了，担忧的声音响起来，“公主，您怎么了？”
镜中露出紫黛蹙着眉的脸，凌卿霜看着心中刺痛，开口说道：“没事。”
“我只是有些累，明日等到皇兄下朝了，请他过来一趟。”
“奴婢记得了。”
凌卿霜点点头。
明日尤力格尔午时就该回去了，她要先说服皇兄，至少要先请求他先把人留在京都。
——
“主人！您没事吧？”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慌乱的上前扶着嘴里吐血的黑袍男人。
“咳！咳！”腥甜味冒出，又一口血吐出来，男人未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上毫无血色。
侍女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他扶到石桌旁，掏出一手帕给他擦血。
男人一会儿一咳，靠在那儿，直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侍女皱着眉头，“主人，这段时间，您消耗了不少神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咳…咳！”男人睁开眼睛，漆黑的让人恐惧，推开她的手，“我没事。”
转而又面向空中转动的星台，原本明亮的球体，此时却有一大片被黑色浸染了。
侍女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星体的光芒不断弱化，连主人都无法阻止了吗？”
男人嘴角还含着血，惨淡一笑，犹如暗夜里的死神，只是侍女知道，这个人心里是怀着天下的。
他垂下头，“派出去找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侍女摇摇头。
男人冷然启唇，“再添些人出去找，务必，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胸腔又开始猛烈震动起来。
他觉得整个人都要呼吸不上来了，只是还强撑着一口气，“务必要找到他！”
侍女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声音却不弱，“是！是！”
他没力气安慰她了，他残留的力气也要留在星台上。
望着暗淡的星体，男人眸色更深，是他晚了一步，要加倍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