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上了岸,估摸是读书人的一身清气让两个孩子心安。
小孩子是有灵性的,对善意的感知源自本能,两个孩子都没哭没闹。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过后,柳乘风远远的便望见了村口。
一块石碑刻着水村二字,旁边还供奉着一尊石像,石像下满是香火供奉。
光看香火供奉留下的灰烬,让人以为已经供奉了许多年,可是细看石像本身,最多不过三年。
雕像上是一个俊美的男子,肩头盘踞着一条小蛇,长发飘逸,眼眸诡异,一眼看去便觉得有些邪气。八壹中文網
柳乘风也就是看了一眼,没有过多的去细看,迟早要与蛇妖碰一碰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孩子的父母。
恰好有村民扛着锄头外出劳作,柳乘风急忙上前问道:
“大叔,你可知道这两孩子的家是哪家?”
扛着锄头的中年汉子一眼便认出了柳乘风怀里抱着的两个孩子是早上祭祀江神老爷的孩子。
先是表情一呆,然后犹如见鬼一般,肝胆欲裂,丢下锄头连滚带爬的往村里跑去。
柳乘风看看怀里的孩子,一脸无奈的摇摇头,什么时候两个孩子便能将一个七尺汉子吓成这个样了。
自己既然选择将孩子送回来,此间事情不了,便不会离开,无非是斗一斗蛇妖而已。
柳乘风心里酸苦呀,俨然,两个孩子在村民眼中已经不是活生生的人了,而是蛇妖的血食,是会给村里带来不祥的血食。
他心中已然压制了许多怒气了,两个孩子究竟有什么错,要如此对待他们?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看看怀中的孩子,约莫是看到了柳乘风的脸,两个孩子乐呵呵的对着自己笑。
心似乎又被针扎了一千遍,可他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孩子的善意。
既然无人相告,那便自己挨家挨户的找的,可惜柳乘风还是低估了人性。
柳乘风才刚走进村子,不一会,全村老少便朝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柳乘风团团围在中间。
这些人都不怀好意,手里拿着锄头镰刀臭鸡蛋,犹如柳乘风才是妖怪,可他明明只是一个背着书箱没有戾气的读书人而已。
一个需要人搀扶的老者颤颤巍巍的,面目已经扭曲带着狰狞,用拐杖指着柳乘风的鼻子,带着万般无奈与与怨恨颤抖着声音道:
“你竟然抢了江神大人的血食,你这外乡人居心何在?”
柳乘风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退让之色,据理力争道:
“他分明是两个孩子,哪里是什么血食?”
“再说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朝廷敕封的山水神祇,需要血食供奉的,莫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吧?”
“放肆,江神大人岂是你能侮辱的,你再胡说休怪我等无情。”
老人拐杖重重的砸在脚下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放声训斥柳乘风,话语中带着无尽的怒气。
老人一看便是村子德高望重之人,在村子里有着极高的话语权。
一个年轻妇人哭闹着冲出人群,披头散发,泪眼婆娑,冲向柳乘风,嘴里哭喊着:
“孩子,我的孩子。”
正是当时在江边哭闹的妇人,也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丧子之痛的妇人已然很是憔悴了,只是重新看见自己的孩子,眼睛里燃起了希望之光。
一个汉子一把朝背后死死拽住妇人的长发,刚猛的力道直接将妇人拖拽的后仰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嘴里恶毒的咒骂道:
“狗日的,你个死婆娘,你是想断老子财路不是?看老子不打死你。”
男子再一次一把薅住妇人的长发,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大耳巴子狠狠的砸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妇人被汉子使尽吃奶力气的一巴掌扇飞出去,转了几个圈才踉跄倒地。
周围的人都冷漠的看着一切,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甚至有些人向妇人投去的目光夹杂着幸灾乐祸、活该的意思。
披头乱发遮住脸的女子挣扎着半起身,乱发下那张蜡黄的脸已经满是血迹。
额头磕破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鼻子与嘴角也因为巨大力道的一巴掌挂上了血色。
脑子还有些懵的女子用极其绝望的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而后目光开始缓缓转动,巡视众人。
周围人都被女子极为怨毒的目光看的噤若寒蝉,一时间场内异常的安静。
最后妇人的目光落到柳乘风身上,或者是柳乘风怀里的两个孩子身上,怨毒的目光变得极其的温柔慈祥。
妇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勉强支撑着身体,估计是被妇人刚才怨毒的目光惊吓,汉子这次愣在原地没有上前,就这样看着妇人踉跄的走到柳乘风身前。
约摸是害怕自己的样子吓到自己的孩子,妇人用满是补丁的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整理了一下头发,才颤抖着手摸向自己孩子的脸。
似是重新感受到母亲的温柔,亦或者是肚子饿了,一路上不哭不闹的两个孩子开始放声哇哇大哭。
柳乘风赶忙将孩子交还到小妇人的手中,心中升起一股敬意。
孩子的哭声似是一刀扎到了妇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唰往下掉,无声的哭泣。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失而复得,就算死她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孩子。
柳乘风眼睛通红,鼻子酸酸的,喉咙滚动,咽下一股股气,将在眼眶里翻江倒海的眼泪一次又一次压了下去。
他同情眼前的母子,也遗憾自己没有这样的母亲。
柳乘风站到妇人身前,将妇人与孩子护在身后,看着眼前冷漠异常村民,就像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鬼,早已经泯灭了人性。
而身后的妇人则是像淤泥里绽放出来的白莲花,神圣高贵,不染淤泥。
此刻他心中的怒气像是怒海狂涛,滚滚奔袭,随时都有可能淹没理性的海岸。
他想一剑递出,劈了辱妻弃子的汉子,想一脚踢翻杵着拐杖‘德高望重’的老头,想将所有的人从头到尾都胖揍一顿。
可是他知道不能这么做,若是做了,那与妖魔何异?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能用理性控制住原始的兽性,当兽性打破了理性的枷锁,那便不再是人,而是禽兽,亦或者禽兽不如。
柳乘风双手紧紧握拳,手臂上青筋暴涨,似有无穷无尽的怒气游走其中。
可心中有书院先生的那句“君子当行之有方,言之有责,慎独不欺暗室”不断回荡在耳边,他又缓缓松开了手。
柳乘风忽然明白了先生当初的那句的话的意思,还记得那是先生闷了一口酒后说的。
“天下有许多道理是讲不通、说不尽的,若是遇上了,请不要灰心,再不愿也忍一忍,放一放,或者寻一个无人的地方,喝个伶仃大醉,等到回过头来看此事,或许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书院的教诲,先生的话,让柳乘风渐渐的冷静下来,看向村民,红着眼用颤抖的话语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那明明是吃人的妖怪,你们为何要敬若神明?”
“他们只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你们凭什么要剥夺他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