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林婉儿睁着双眼,呆呆地看着窗子。
有几次,她想纵身跳下秀楼,但想想庄内两千父老,又只能作罢。
生无可恋,万念俱灰,却又求死不成,还要面对即将到来的身心摧残,这或许是人生最大悲催。
光线渐渐明亮,昨日贴好的喜字格外刺眼,扭过头来,已欲哭无泪。
不懂风情的喜婆早早叫开门,来到绣房,为林婉儿穿衣打扮。
红色嫁衣,红色麻鞋,涂上淡淡胭脂,戴好了凤冠。
喜婆还在唠唠叨叨:“哎呀呀,真是大美人,今日又要成为将军夫人,真是上天安排的好事!”
林婉儿坐于床上,恨不得拿起剪刀,剪断喜婆舌头。
她露出凄楚的微笑:“您下去吃饭吧。”
“唉,好嘞。”喜婆答应一声,走出绣房。
林婉儿起身,从柜子之中取出玉佩,抚摸着上面陈字。
这是她与陈俊成定下婚约信物。
林婉儿至今依稀记着陈俊成小时候模样,胖乎乎,傻兮兮,上房揭瓦,爬树掏鸟蛋——
曾几何时,她心中埋怨父亲林方,为何要将自己许配给那个顽劣之人。
如今,她觉得嫁给陈俊成,已成莫大幸福。
至少陈俊成善良。他摸了鸟蛋,不过是想给林婉儿展示一番,随后又放进去,还说大鸟会着急。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唉——林婉儿叹息一声,从今日起,我就是一副皮囊,世上再无林婉儿。
想着,又是两行清泪,滴落在玉佩,浑浊了中间陈字。
陈俊成也早已起床,在朝阳的光辉下,洒水扫地。
他还心里骂了一句,娘的,到现在还没动静,府衙那帮差役兵士也太大意了!
兵士们不是大意,是不敢去叫窝托。
窝托是每晚喝酒,又睡到自然醒的家伙。
反正最近义军距离归德也要三百里地,兵士们也乐的太平。
差役们都已做好迎亲准备,也没看到马维。
说好的时间早已过去,班头派差役小心上的马家后院二楼,轻轻喊了几声,没有动静。
转身要走,发现门是虚掩着。
又叫几声,还是没动静。
差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从门缝中嗅到血腥味。
推开门,腥味更浓。
诧异地走进去,进到里屋看了一眼,吓得差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同伴。
张俭今日当值,也受马维委托,将带着兵士,跟随窝托前去迎亲。
马匹都已备好,不见窝托本人。
“这个王八蛋,最好喝酒喝死了!”张俭刚在心里痛骂,就听到隔壁马维家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
仔细听了一会,才听清楚,马维被杀了!
不会吧?张俭匆匆跑出府衙,想一看究竟。
正遇到李哲成匆匆而来,此人是归德府同知兼任通判。
看到张俭,李哲成挥手说道:“马大人遇刺身亡,快去禀报窝托将军!”
看来马维真的死了,张俭赶紧让身边兵士去叫醒窝托,自己站在府衙前,偷偷乐:“让你干尽坏事,要是窝托也嗝屁了,那更好!”
乐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职责,知府乃四品官,被杀了,可不是小事。
他让兵士赶紧吹号擂鼓,让城中兵士集合。
早有窝托亲兵跑去禀报窝托。
亲兵来到门前,小声喊道:“将军,大事不好,马大人被杀了!”
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亲兵又喊一声,没有任何动静。
推门进去,只见窝托还躺在床上,屋内也散发着一股酒气。
亲兵以为他还在睡觉,赶忙过去禀报。
走到近前,发现不对,窝托直挺挺躺着。
“将军。”亲兵摸摸他的手,冰凉。
再摸摸其鼻息,没了!
亲兵抖个冷战,转身就跑。
鼓声响过一棒,去叫窝托的亲兵踉跄着跑出来,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喊道:“张,张校尉,将,将,将军——”
“将军怎么了?”张俭大声问道。
兵士过于紧张和害怕,使劲憋了憋气,才脱口而出:“也死球了!”
“什么?”方才还在心里乐的张俭顿时一阵晕眩。
好么,归德府就俩四品文官武将,一夜之间都嗝屁了,归德城内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成为冤死鬼!
连打几个冷战,张俭才命人去告知李哲成和归德守军副将。
李哲成已看过墙上字迹,又自己查看马维屋内其他地方。
他发现柜子凌乱不堪,里面有散落的宝钞和珠宝,想必大部分钱财已被刺客拿走。
他又看着那两字:今日取尔性命,待吾投奔义军,日后掀翻朝堂。
这肯定是反贼所为,而且此人功夫极高——
正在琢磨,忽然兵士闯进来,拱手禀报:“李大人,窝托将军也死了!”
啊?
李哲成不由浑身冰冷。
愣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大声喊道:“立即关闭城门,搜查每家每户!”
不多时,四座城门紧紧关上,兵士差役们手执刀枪,散布开来,砸门声,喊声,骂声,小孩哭声,响成一片。
马维、窝托被杀的消息也迅疾传遍全城。
还在林家门口值守兵士听说后,个个目瞪口呆,好么,喜事变成了丧事!
林山和陈俊成也凑到大门口,向外观望。
只见街上布满兵士,并挨家搜查。
“这是怎么了?”林山问道。
兵士回答:“林老头,听说你们家姑爷没了,昨天夜里被人杀死了。”
“什么?”林山转身就跑。
陈俊成也装作害怕地握住胸口:“不会吧,这么吓人?”
林山已跑回堂屋,大喊着:“老爷,窝托那王八——窝托将军被人杀死了!”
“什么?”林方不敢相信。
“门口兵士说的,想必不是开玩笑。”林山差点笑出来,那窝托就该死!
喜婆已回到楼上,正和林吴氏一起,陪着林婉儿。
林山跑上楼来,告诉这一喜讯。
窝托死了?林婉儿半信半疑,怔怔地看着母亲林吴氏。
这事又大又突然,林吴氏也不敢相信。
方才听到府衙方向传来鼓声号角声,还以为要打仗了。
“肯定是真的!”林山跺脚说道。
喜事变成丧事,喜婆吓得不知所措,乱叫一声,撒腿跑了。
林婉儿已出离悲欢,脸色苍白,昏了过去。
之前,能让她无牵无挂死去,也是一种幸福。
救醒林婉儿,林吴氏下楼看到林方,喜极而泣。
林方却摇头:“不要高兴太早,这场劫难还没过去。”
此时,李哲成已站在窝托床前。
起初他还以为窝托是醉酒而死。
但仔细看,眼帘处有血点,拉开被子,还有一股尿骚味,裤裆仍湿乎乎一片。
李哲成做过判官,也懂得一些凶杀手段,想必是窝托被人掐断脖子而死。
叫来验尸小吏,果不其然,窝托脖子被拧断。
这就有些玄乎了。
窝托体壮如牛,又被杀于无声无息,看来刺客不仅武功高强,还对府衙有所了解。
此人到底是谁呢?
李哲成环顾着房间。
他看到窝托为迎娶林婉儿而做的新衣裳,不由皱起眉头,寻思开来,今日就要迎亲,夜里就被刺杀,这事有些蹊跷。
他命人赶紧赶往汴梁,向行书省禀报,又大声说道:“来人,随本官前往林家!”
林家?张俭心头骤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