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的湖边，林松月还和白芷依站在一起。
那时白芷依抬头仰视着她，湖风吹拂着她齐肩的短发，她的脸上满是温柔笑意。
浪花敲打在岸上，下坠的夕阳散着光，在她们身上勾勒出柔和的金边，像是一幅定格的画。
而此刻，林松月认出了那双抱住她，和她一起坠入深湖的手。
是白芷依的。
一落入水中她便无力地松开了手往下沉去，林松月忙翻身拉住她。
她鼻腔进了水，呼吸不上来，只能凭本能死死地拽住白芷依，直到那熟悉的温度再一次包裹住自己。
像是有什么东西屏蔽了湖水，给了林松月充足的氧气，她听见405说：“松手吧，松月，我送你上去。”
林松月闻言，手却更紧了。
白芷依的血被湖水打散，大片大片地向着周围扩散，她闭着眼，发丝纷纷扰扰地在脸颊旁浮动，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如果忽略白衣上斑驳的血迹，和胸口的血洞，林松月还以为她本就是在湖里沉睡的人鱼。
她忽然觉得眼睛干涩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湖水的影响，胸腔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死死地压着，穿过皮囊和血肉，划伤了心脏。
她拽着白芷依的手，她说：“你知道这湖深不见底。”
405答：“我知道。”
“湖里有一座亡城，埋葬了许多的人。”
“……”
林松月的声音缓慢而哽咽，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态，405也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态。
看起来像是悲伤，又像是迷茫。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好似刚学会言语：“我是这个世界的任务者，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
海崖之下，没有她，我就能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我原来的地方，过我该过的日子。
但是她找到了我，她把我从那个崖洞里带出来，让我又在这个世界多呆了一段时间。”
“松月。”405打断了她，“湖底满是亡魂，她到那里，那里是新的世界，她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会交到新的朋友，也遇到一个能够护着她的人，一直爱着她的人。
你将她带出去，她就要留在这本书里，成为这个世界彻彻底底的，已经消失的数据。”
林松月一怔，她的手猛地松开了。
沉睡的人就此堕落，向着黑暗的湖底坠去，直到再也不见。
405的身躯包裹上来，带着浅浅桂花香，和温暖的体温，像极了一个从背后拥上的拥抱。
林松月僵直的身体松软下来，随着405一起向水面浮去。
她将白芷依留给了这片湖，她的身躯终会变成湖中的鱼虾的养料，灵魂却脱离世界，去往更美丽的将来。
*
林松月在医院醒来。
陈阳行满脸憔悴，坐在她的病床边，正在看文件。
阳光从身后的窗户照进来，一半落到病床上，一半落到陈阳行的背上。
林松月逆光，加上刚醒来，一个模糊，没看清陈阳行的脸，只觉得那个拿着纸张在看的身形有些熟悉。
但仅仅是一晃眼，那样的感觉又消失了，因为她看清了陈阳行的脸。
陈阳行见她醒了，叫了她一声，转身出去叫医生。
林松月用手撑着慢慢坐起来，问405：“陆引死了吗？”
“嗯，你木仓法很准。”
林松月叹了口气，她想起刚刚陈阳行拿着的文件正放在椅子上，于是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是商业的合同。
看来他又把公司弄回来了。
医生很快跟着陈阳行回来了，给林松月做了检查，嘱咐她最近的餐饮要注意营养均衡，说她有些低血糖，其他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陈阳行忙给医生道谢，又送他出去。
林松月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并没有理会陈阳行。
她一直在想，如果陈阳行没那么蠢，没那么无能，她不会去掺和这件事，白芷依也不会死。
可看着陈阳行那张写满了憔悴和狼狈的脸，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怪罪他。
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可主角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上帝视角和通天的本领，他靠自己的努力拿到了权和势，然后某一天遇到了让自己有些心动，神似心底白月光的人。
他想好好和她在一起，而对方却拿他当仇人。
林松月想，这错到底是怪她自己，是她非要打破沙锅将每个人的底细都弄清楚，若非如此，白芷依如今，仍旧可以做她的千金大小姐，去国外，或者留在国内。
无非就是，她喜欢的人不再喜欢她罢了。
405不赞同她，他觉得林松月像是进了一个牛角尖里，像只无头的蚂蚁，一直在里面钻。
他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这不是你的错。我去查了世界源数据，在原剧本的结局之后，是男女主的婚礼，那天在海岛，男主遭到了反派的突袭，丢了半条命，白月光挺身而出救了他，却丢了命。
男主最终也没能活着走出那座岛，他死在女主手里，女主杀了他之后便自杀殉情，最后这一整个岛，都葬送在反派放出的那一把大火里。”
林松月愣了。
谁能想到这竟是个全员badending的结局，只怕是原作者知道无人喜欢，所以没将它写完。
但这是个完整的世界，剧情会自动补全，所以无人能逃过这样的结局。
405道：“但现在不一样了，那湖底的亡城是两个世界的媒介，白芷依的灵魂会从那里离开，她的生命也会得到新的开始。”
林松月愣了许久，她慢慢地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脸，许久没有说话。
陈阳行进来时便看见她这个姿势。
白芷依葬身湖底，他派人去搜过，但尸身怎么也找不回来，越往湖心水越深了，从湖面向下看，那湖底黑漆漆的看不见底，像一个令人恐惧的无底深渊。八壹中文網
陈阳行知道林松月和白芷依关系好，这个时候会很难过。
他轻轻地喊她：“松月。”
然后他看见了林松月转过来的瞳眸，那双眼睛里满是冷漠，整个人散发着寒意，甚至比初见那天还要冷。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林松月见他又闭了嘴，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无趣极了。
她想离开了。
405察觉到她的想法：“按照主系统的规定，c级以上你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是很可惜，你失败了。”
林松月眉头动了动。
她接着解释道：“陈阳行把赵林澜送进了监狱。”
“……”她慢慢眨了眨眼，问道，“他竟然舍得吗，他不是喜欢她吗？”
405也不说话了。
整个病房的气氛冷下来。
林松月躺了一会儿，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留念。
拿到d评级之后，她回不去，只能去进行下一个世界的任务。
她没有记忆，对自己原本的世界本来没多大非得回去的欲望，但是自从她偶尔梦到高中的事情，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她想回家了。
林松月又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
陈阳行也忙着站起来：“松月，你，你去哪？”
“出院。”
陈阳行呆了呆，见林松月已经走到门口去了，手忙脚乱地拿东西，喊道：“我陪你，松月，你等等。”
林松月没等，她出去了，走到前台去办理手续。
陈阳行狼狈地追出来，却又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林松月办完手续便走，陈阳行追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了一会儿，林松月不耐烦了，她站住脚回头，陈阳行有些慌张，匆匆前进了几步，又赶紧站稳了。
林松月满脸的不耐：“你跟着我，要做什么？”
陈阳行又结结巴巴起来：“我……”
林松月转身就走，陈阳行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她带走了，他咬了咬牙，冲上去拉住了林松月的手腕。
真的很奇怪，从前他是那么的自信，追求赵林澜的时候是那样的勇敢，喜欢便直接说，不喜欢便直接拒绝，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怎么变得越来越懦弱了。
现在他又有了勇气，他拉着林松月，对她说出了自己藏在心里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松月，我喜欢你，我以前喜欢过芷依，也喜欢过林澜，可是她们都不属于我，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快就变心，可是我的心还是变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你，心情也跟着你的情绪上下波动。
那段婚约的取消，我一直记在心里，也一直不甘心，订婚的戒指还在我这里，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可是，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
他从包里拿出那个盒子，打开了。
戒指做工很精美，做成了一株玫瑰，镶着昂贵的钻石。
他拿着盒子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很是紧张。
林松月没接，她定定地望着陈阳行，许久不曾说话，也没有行动。
陈阳行那颗砰砰直跳的心，随着她的淡漠，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像是浸入到了冰冷的水中。
林松月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能多喜欢芷依一会儿。”
她伸手合上了那个盒子：“你错了，这个世界谁都有可能是属于你的，唯独我不是。”
陈阳行愣住了。
林松月却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她离开的身影太过决绝，陈阳行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那天在w市，他注视着她毫无留念的背影消失在酒店的转角。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该明白，他们之间浅淡的缘分都是由那一纸婚约在其中微弱地牵连着，一旦断掉，便隔了万千星河宇宙，再也牵连不上了。
又过了两天，陈阳行听说林松月买了去国外的机票。
他去监狱看了赵林澜。
赵林澜杀人未遂，又偷窃商业机密，判了死刑，缓刑两个月。她在监狱过得不太好，消瘦了许多，看着倒是没有那么像白芷依了。
赵林澜看着陈阳行，倒是问了一句：“林松月呢？”
陈阳行的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在摩挲那一只被拒绝的戒指，他说：“她很好，马上要出国了。”
里头的赵林澜闻言笑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一直等着探监时间过去。
当天夜里，陈阳行收了消息，说赵林澜被人杀了。
他一下子惊坐起来，浑身冷汗，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猜测，却不敢往下深思。
电话那头告诉他：“是林松月动的手，现在警察正在追捕。”
“可是，”陈阳行下了床，他急得走来走去，“松月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他不知道林松月在想什么，造成白芷依死亡的直接原因是陆引，可陆引已经死了，虽然赵林澜是从犯，但她已经判了死刑，没必要亲自去动手。
林松月原本可以出国，回到她的家里继续做她的艺术家，继续做千金，而不是在这里，做一个逃犯。
陈阳行很焦急，林松月现在在飞机上，手机关着机，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他一直煎熬到后半夜，又接到一个电话。
“陈总，林小姐乘的飞机失事了。”
陈阳行感到一阵晴天霹雳，脑子里一片空白，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飞机迫降在海面上，所有乘客和机务人员都找到了，除了林小姐。”
她失踪了两年，陈阳行也派人在附近海域找了两年。
直到她的档案上，失踪二字被划去，冠上了死亡一词。
陈阳行还记得，林松月帮他完成收购案那天，他看着林松月惬意模样时，自己心脏激烈跳动时的感受。
那样的感受他第一次经历，是那么得鲜明，那么的难忘。
那个时候他开始真正的喜欢上一个人，却早早就已经失去了。
因为有了遗憾，所以往后许多年，都如刻在心底一般，不思量，仍旧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