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月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她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阴影处的男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后背发凉,额头也在冒着冷汗。
传说中恶魔的羽翼巨大且黑暗,上位种族自身随时随地都带着压抑的危险,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支撑得住的。
哪怕她是天生的法师。
两个人对峙了片刻,那一大片阴影突然动了起来,林松月手里的光团下意识地放大了,她紧贴着窗户,肌肉绷紧,道:“你是何人?”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她明明知道答案的。
那个阴影顿了顿,依然抬步走了出来。
巨大的黑色羽翅下,是一个高大的青年,他黑发黑眸,面貌苍白,一双唇却红得十分艳丽。
单看容貌,他长得十分好看,又显得很是年轻。
只是周身黑雾萦绕,散着危险的气息。
青年有一双桃花眼,不同于光明神的雕塑那么温柔又冷漠,他这双眼睛生得含情脉脉,似乎满是情谊。
只是他越走近,林松月越觉得周身寒冷。
这就是恶魔吗?
林松月恍恍惚惚地想,手中的光团力量却是一点没弱。
终归是蜉蝣撼树,她知道要是真的打起来,她可能很快就没命了。
不过她却觉得,面前的恶魔似乎没有杀意。
林松月不敢放松警惕,她盯着恶魔,看他神色好奇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到书架前看了眼上面的书,又去看她桌上放着的纸和笔。
过了片刻,他拿起了那把匕首,开口了:“你从哪拿到我的东西的?”
他的声音清澈又好听,让林松月忍不住怔了怔,她猛地回过神来,道:“不是你刻意留下,我怎么会拿的到。”
恶魔果然是会蛊惑人心,诱人堕落的,林松月想。
那恶魔却是懵了,道:“我没有。”
他摸着柄上雕刻的花纹,道:“我在深渊沉眠许多年,若不是光明神唤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丢了。”
他慢慢朝着林松月走来,林松月僵硬地往后靠着,她听见恶魔道:“我听到了恶魔之刃的召唤,所以来见了你。”
林松月满脸麻木,她当时就不应该多嘴从埃尔维斯那里把东西拿回来,这种麻烦还不如留给善良的王子殿下去处理。
林松月淡淡道:“你误会了,匕首是我从别人手里拿来的,或许它是想让去见那个人,而不是见我。”
她转而又想,恶魔刚才说是光明神呼唤他,莫不是两个人的关系还挺好的?
恶魔似乎听到了她的疑惑,他好心解释道:“光明与黑暗是相生相克的,如果有一天这片大陆没了黑暗之力,那就说明连光明也不存在了。”
林松月听明白了。
这时她依然看见恶魔往前走了一步,林松月并没有完全放松惕警,她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却撞开了窗户。
整个上半身突然悬了空,林松月只一刻慌神,很快反应过来,操纵法术准备接住自己。
站在面前的恶魔却忽然打开了翅膀,向她飞扑过来。
羽翼带起巨大的风声,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林松月的长发和白裙被吹得猎猎作响,她闭了闭眼,突然感到自己腰间传来一股暖意。
她在翻飞的衣摆之间看见了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正揽在自己腰间,将她推向屋里。
那股暖意转瞬即逝,林松月跌坐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窗户大开着,夏天的暖意灌入进来,明亮的圆月就在天边挂着,投射着清澈的月光。
方才还在屋里的青年却没了踪迹。
林松月爬起来站到窗边向外一望,只隐隐觉得月前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一眨眼便不见了。
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境。
林松月恍惚了一下,默默地关上了窗。
她听到骑士长在外面敲门,问:“圣女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是刚才的声响太大了吗?
林松月怔怔地想,她理了理衣服,走过去开了门。
外头站着的骑士长戴着金属的面具,看不清神情和眼神,林松月平静道:“无事,方才看到一个术法,忍不住试了试。”
骑士长点了点头,又道:“夜已深,殿下早些休息。”
林松月说好,将要关门时,她又随口问道:“你们的面具都不能摘吗?”
骑士长愣了愣,点头道:“是”
林松月“嗯”了一声,准备关门。
外头的骑士长又急急伸手将门拉住了,匆忙道:“殿下若是想看,也是可以的。”
“这不是你们的规矩吗?”林松月皱眉,“我只是好奇,你无需为了我坏了规矩。”
骑士长拉着门的手僵了僵,蓦地放下了。
他低头道:“是,殿下早些休息。”
他帮林松月将门关上了。
林松月站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骑士长是前段时间刚刚升任的,林松月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没去问过。
她是觉得奇怪,骑士长和埃尔维斯有些时候挺相像的,面对她的时候状态有点奇奇怪怪,给她的感觉也同样莫名。
林松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不再去深思,只慢慢走了回去,将书桌上的稿纸笔墨收好。
转身时她却突然看见,椅子上有一片小小的黑色羽毛。
林松月迟疑了一下,她弯腰将羽毛拾起。
原来之前不是做梦,恶魔是真的来过的。
她将羽毛拿到了油灯上,那根羽毛泛着光滑健康的光泽,底部还有些毛绒绒的绒羽。
隐隐约约还有一股淡淡香气。
林松月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不过闻着却有些熟悉。
她将羽毛放到桌上,拿着油灯去了那会儿恶魔站着的地方。
果然,地毯的夹缝里还有一些小绒羽。
她一一拾起来,沉默了很长时间。
看恶魔的羽毛状态,应该是刚成年不久。
原来不是看着年轻,是真的还挺小啊。
她想了想,找了个新的盒子,将羽毛收集起来装好,塞到了书柜的最上层。
*
第二天早上,林松月起迟了。
侍女按着时间点进来的,轻轻将她唤醒,然后服侍她穿衣服。
林松月有点懊恼,在侍女为她梳发时,她转头问:“圣子可是还在睡。”
“没有,圣子今日起得早,已经去神殿了。”
林松月懵了懵:“他今日起得早?”
“是的殿下。”
天呐,塞缪尔有一天居然起得比她还早吗?
林松月有点难以置信,她接着问:“圣子有说他去神殿做什么吗?”
“没有。”
“行,我知道了。”林松月洗漱完毕,从厨房拿了块面包便出门了。
到神殿的时候,骑士长正带着骑士在后院布阵。林松月和他打了个招呼。
骑士长快步走上前来,右手抵住左胸向她行礼。
林松月点了点头,她问道:“圣子现在在哪里?”
骑士长道:“圣子一直在神殿之中。”
他到底在做什么,不会真的开窍了?
林松月又点点头,往神殿里去了。
她看见塞缪尔正跪在神像面前,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看着还挺像回事。
林松月又注意到他的头发。
那头金色的长发编着漂亮的辫子,手艺比林松月好多了。
林松月眯了眯眼,她走过去将人拎起来,道:“谁给你梳的头发。”
塞缪尔吓了一跳,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小声道:“你早上睡懒觉不起来,我找沈檀帮我梳的。”
林松月面无表情:“那是谁?”
塞缪尔小脸上满是惊讶:“你不认识吗?他是你的骑士呀!”
他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骑士长叫什么名字?”
林松月满脸不耐,她将人又摁回地上:“要祈祷就专心点,少多管闲事。”
她看见塞缪尔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林松月懒得管他,她跪在旁边的蒲团上,闭上了眼睛。
总感觉这小孩在密谋什么大事。
她撇了撇嘴,又开始想昨夜光临她房间的恶魔。
既然恶魔是真的存在着,按照他的说法,那就说明光明神也依然存在。
那为什么,他不去管南边小镇的危机,而恶魔也不去处理呢?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西雅大陆的子民要重要吗?
正想着,外头突然喧哗起来。
林松月睁眼一看,向来爱凑热闹的弟弟已经不在身边跪着了,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林松月凑过去一望,外头索茜正带着索亚在门口,骑士长则带着骑士将门口堵住。
索茜怒气冲冲地和骑士长交涉,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林松月把塞缪尔拎起来丢到神像底下去,道:“给我好好呆着,小心跑出去又被索亚欺负。”
索茜一看见林松月出来,便开口大骂:“林松月你跟我王兄说什么了!你这个告状精,胡编乱造些什么!”八壹中文網
林松月冷淡道:“我什么都没说。”
“你没说,那他为什么突然要把索亚送到贵族学校。”
西雅大陆不以身份为尊,而是敬仰力量强大之人,所谓贵族学校,其实就是将品行不端的贵族子弟送进去教育罢了。
进去过的孩子都会在档案上留下一笔,对未来有很大的影响。
林松月有些惊奇,那天埃尔维斯说回去会教训索亚,原以为只是口头说教,没想到是要把他送走。
她想着,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索亚将圣子推进了圣池,是埃尔维斯王子路过才免了祸事发生,公主要是对王子殿下的做法有异,大可以去找殿下理论,找我有什么用。”
索茜目色一凝,转头怒视着索亚。
索亚吓了一跳,撤开了眼睛,不敢和姐姐对视。
林松月接着道:“圣池虽然不深,但池水冷冽,若是圣子着了凉,生了病,惹得光明神震怒,只怕公主还真不好收场。”
索茜与林松月对视。
她长得也极美,不似林松月那样清冷,她更偏向于张扬热烈的艳丽。
她盯着林松月琥珀色的瞳孔,狠声道:“你这一头黑发真是不祥,自从你做了圣女,索亚就越来越倒霉。”
林松月平淡道:“无论黑发与否,我身体里流淌的都是光明之力,这点毋庸置疑,至于索亚殿下倒霉一事,您应该去找占星师为他好好占卜,看看命盘,而不是怪罪在别人身上。”
索茜冷声道:“你最好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
目送着姐弟俩离开,林松月无语地想,自己也没什么把柄能给她抓的。
在西雅人眼中看来,当上圣女确实比一个公主要值得骄傲得多,不过林松月从来没把这件事当做自己仗势欺人的资本。
在她眼里,圣女也好,骑士也好,甚至是厨房的厨师,都只不过是一种职业罢了。
她每天要做的,就是将人们的愿望告诉光明神,并在祭典上代表光明神向世人祈福。
所以林松月恨不能理解,为什么索茜会为了一个圣女的位置与她竞争。
直到她发现她斗不过自己,又开始因为索亚没能选上圣子而针对塞缪尔。
她觉得不值得。
林松月又回了神殿,塞缪尔正整个人趴在神像腿上扒着自己的发尖玩。
林松月心惊肉跳:“塞缪尔!你赶紧给我下来!”
她隐隐觉得,索茜要是非得抓个把柄,指不定就跟塞缪尔有关。
她将不情不愿的少年从神像腿上拽下来,道:“你倒是潇洒,光明神的膝盖是你能随便趴的吗?”
光明神知不知道这事另说,要是被别人看到的了,那便是大罪。
林松月冷着脸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今年几岁了?”
塞缪尔低着头:“十五。”
“只有三年就要成年了,你还一天不让我省心,刚刚索亚来,他我瞧着他已经比索茜高了,你却成日挑食,还没我高呢。”
塞缪尔嘟囔道:“你本来就挺高的啊。”
林松月屈指弹他脑门,揪着人去食堂吃饭了。
塞缪尔没胃口,委屈道:“今天埃尔维斯殿下还会来送小蛋糕吗?”
林松月没好气道:“不会。”
“丽莎大妈呢?”
“没来。”
塞缪尔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这一天便鸡飞狗跳地过去了,林松月晚上回了寝殿,白天被索茜一闹,她有些头疼,回去没有再看书,便直接往卧室走。
等开了门,她却突然看见恶魔正坐在她的床上,巨大的黑羽收不起来,一边放在外面,羽尾落在地毯上,另一边则放在林松月的枕头和被子上。
林松月太阳穴一跳一跳,她怕有人路过看见她房间里有个代表着无限恐惧的东西存在,于是飞快地将门关上了。
林松月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又来了?”
恶魔满脸无辜:“我不能来吗?”
“不能,这里是光明神宫,按照道理,你是我们的仇敌,是不能随便来这里的。”
恶魔乖巧地“哦”了一声。
林松月合理怀疑他没听懂。
他怎么看起来就那么懵懂呢!
她走到床边,道:“你下去,我累了。”
恶魔又“哦”了一声,赶忙爬了起来,站到地毯上。
林松月一边捡着枕头上的绒毛,一边想,这恶魔脱毛似乎有点严重。
整理完床铺,林松月准备将手里的羽毛拿去书房的盒子里放着,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恶魔在她房间里,于是便道:“你别到处乱跑,要是被人发现我,我解释不清。”
她打开了门,再一次嘱咐道:“别跟着我,我马上回来,你就在这里别动。”
她很快走到书房,将羽毛放好又转了回去。
恶魔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林松月漠然无语。
他好听话。
比塞缪尔还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