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海凉亭里停下，红妶抬手撑在红木柱上，双目直直的望着前方，神色淡漠。
隐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主，隐心明日便走了，您一个人要多保重。”
红妶轻嗯一声，没有回头。
沉默了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微微侧头，回眸看着隐心，问道：“你可知长安城中有谁会吹觱篥？这人最好还是来自燕北。”
她想去学一学那晚燕洵为她所吹之曲。
隐心眼一转，说道：“骁骑营新编入了有一支秀丽军，他们均来自燕北。”
“秀丽军？”红妶回转过身，眉头一皱，眼里带了几分思索。
隐心跟着解释道：“听说是一支叛军，因为他们燕北连失两座城池，燕世城两个儿子战死沙场。”
红妶垂眸，眉头舒展开来，淡淡一笑，“有意思，待我找时间去会会他们。”
说不定他们还能给到她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希望公主能够得偿所愿，隐心告退。”隐心垂下头，拱手一拜，利落转身，再不回头。
这一走或许还能再见，又或许永无再见之日。
红妶静默的看着隐心离开，待风再次吹起时，方才回过神。
走了也好，走了她一个人就清净了。
—
“你叫什么名字？”
“贺萧。”
多亏了元嵩，让红妶在练箭场见到了贺萧，这位秀丽军的副统领。
秀丽军出身燕北，贺萧初来大魏时，还只是一个兵士，如今能坐上副统领的位置，凭的不是上面人的赏识，而是秀丽军的拥戴。
秀丽军是叛军，人尽皆知，在营中也是受尽排挤，苟延残喘的活着，却只是为了再回燕北，听起来多么可笑。
不过这些都是红妶从外人口中得知，不知真假，而想要明了这些话的可信度，她就必须要亲自探过才能放心。
所以，她的雅居也做了一次酒舍。
由元嵩去做主，她做幕后人，请贺萧做她的乐教老师，入雅居谈上一谈。
贺萧来时很是惶恐。
酒桌上，红妶小口抿着酒，目光落在贺萧身上，淡笑着开口道：“听闻贺萧统领来着燕北，觱篥可还会吹？”
“这……”听到这话，贺萧显得有些局促，干笑两声说道：“觱篥吹燕北战曲，末将进军营晚，但也会一些，只是很久不吹了……”
自从成为叛军，来了长安，他便不敢吹了，想家的情绪都只能偷偷藏起来。
想到这里，他端起桌上的酒盏，一口干下，浮躁的心绪溜进了眉宇间。
红妶见状，不由得展颜一笑，说道：“本公主远来长安，曾去过燕北，对觱篥之曲很感兴趣，不知贺统领能否指教一二？”
闻言，元嵩翻了一个白眼，酸溜道：“说的真好听，我看你就不是对觱篥之曲感兴趣，而是还对莺歌小院里的某个冷心冷清的木头心存幻想。”
这一年来，他都替她去过多少次莺歌小院了。
燕洵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听到红妶的名字，次次去，次次被赶。
他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这么没尊严了，现在还在这儿为她张罗着这个，想想就来气。
红妶转头看着元嵩，沉静说道：“我在这儿，就是为了他。”
若没有燕洵，她根本不会出现在元嵩眼前，这就是因果循环。
一再利用他，红妶很抱歉，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贺萧一杯一杯喝着酒，听见两人的对话，已经迷离的眼神又得了几分清醒，借着酒劲，他开口道：“公主，乐教一事贺萧应下了，若能让世子开心，贺萧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话罢，他枕着手臂，醉倒在了桌上，而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放开。
他也有私心。
他想借着乐教之名，靠近与世子关系匪浅的大梁公主，有机会或许能再见到世子。
只有见到了世子，他才能解释，秀丽军从来不是燕北的叛徒。
“这就不行啦？”元嵩啧啧两声。
红妶冷冷看了下方的贺萧一眼，淡道：“元嵩，你来做中间人。”
“我？”元嵩诧异地指着自己，有些不能理解。
但转念一想，他又点头答应了。
因着燕洵的事，父皇本就不放心红妶留在长安，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她还在接近燕北的人，那肯定是要出事的，由他来做中间人再好不过。
“也好，本皇子最喜欢听乐曲了，这样可以陶冶情操。”
红妶笑了笑，点头道：“如此……我会为你在雅居备一间上好的包房。”
元嵩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呵呵，你也只有在求我办事的时候，才能露出这张笑脸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已过两年了。
莺歌小院外，红妶一袭黑衣，快刀杀了一批刺客后，她靠在墙边，叹息一声，熟练的拿出绢布仔细拭去指尖的鲜血。
两年多了，她一直如此，仿佛已成为习惯。
她从腰间拿出觱篥，放在嘴边吹响。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同一个圆月之下，依旧是熟悉的曲调，一墙之隔，却是不同的心境。
“世子，是公主。”仲羽说道。
站在院中，燕洵抬头望月，声音淡淡，“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外面的人是她。
他们一个出不去，一个不进来，都在倔强的活着。
他们从没有真正的放不下过彼此，一个不走，一个不提。
“听说宇文怀入狱了。”燕洵转过头来，面色平静。
“是，据说是前几日有人送了密信进宫，揭发红山院宇文席是潜伏大魏多年的大梁间谍，宇文席虽然已死，但其罪不恕，所以宇文怀被下了大狱。”
燕洵即将出莺歌小院，此时宇文怀出事，无疑是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门阀之间的牵制少了，燕洵便多了一分活着出去的胜算。
是有人在为他铺路了。
燕洵冷冷一笑，说道：“怎么不株连九族，一起死了才好。”
“那些人的狗命留着也是一时，世子不必在意。”
一曲终了，燕洵轻嗯一声，悠悠转身回了卧房，安坐榻上，他静默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玉佩，面上流光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