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见他这样，双手已经微微颤抖。
他亲手把这个自己视若子侄的臣子扶起来，说道：“你说吧。朕这一生，什么事没有经历过？什么事不能承受？”
林如海缓缓说道：“贾敬他隐居玄真观，日日研究丹药，并非为了长生不老。而是在尝试着炼制一种传说中的丹药。那种丹药可致人幻觉、让人痛不欲生、一心求死。”
“他找到了？”太上皇颤声问道。
“正是。他试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据他所说，那丹药药性极为霸道，他给自己用了，若不是预先知会了小道士们，由他们死死拉住，守了一天一夜，他估计当晚就寻死了。”
太上皇蓦然坐下，精气神儿似乎一下子被人抽了去，整个人苍老了很多。
“我的启儿啊！我的启儿！我原道他是怨我不信任他、对我失望至极，才走了极端，不料竟内有隐情……明臻！明臻这厮好狠的心！”
明启，乃是义忠亲王的名讳。
明臻，则是当今天子！
当年，义忠亲王因“造反”坏事，被太上皇禁足王府之中。太上皇本想再仔细彻查一番，谁知没过多久，义忠亲王竟自缢身亡！
太上皇不信义忠亲王会自杀，曾多方调查，却只有自杀这一个结论。
当年义忠亲王被禁足时，贾敬正好在他府里，也被一起关了起来。第一个发现义忠亲王自杀的，正是贾敬。
当时他还受了好一番盘查，太上皇甚至差点杀了他泄愤……没想到，十年也不放弃为启儿申冤的，竟会是他！
若是他人用药物操纵所致……当时王府已封，最大的嫌疑，正是可以从地下密道出入王府的那两个人！
林如海跪伏在太上皇膝前，忍泪劝道：“陛下……无论真相如何，都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人死不能复生，且如今我朝本就内忧外患，断不可再节外生枝啊。”
“朕岂会不知？”太上皇擦了擦眼角的浊泪，发狠地摘下手上的玉扳指，重重砸落在地：“但凡朕真能做些什么，也不至于如此难受……明明知道他就是刽子手，还得忍着、看着，助他稳住朝局……朕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林如海劝了很久，才勉强劝住了太上皇。
但太上皇心中的愤恨却仍然需要一个宣泄口：“林小子，听说你正安排人开春后出海，无论你怎样操作，你把明华那小子给老子安排上！”
林如海大惊：“可他……他也是您最喜爱的孙儿啊！”
“我就是要把明臻最看好的儿子，送去承受那未知的风险，让明臻也尝尝个中煎熬！若是明华他能活着回来，那便是天命所向，我也就认了他这个接班人！
若是万一……也算报了我的杀子之仇！”
林如海：“……”
哪有这样的？您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您就要对自己的孙子下手么？
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做法，又有何意义？
看着天色已晚，林如海只有先应下来，左右还有几个月时间，看日后能不能说服太上皇放弃这个危险的想法吧。
若他真是铁了心……应该也无虞。
这次海外之旅，他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便是不带上桦哥儿，他也舍不得那几个自愿报名参加科考团的年轻人啊！那些人，可个个都是他的宝贝！
将太上皇送回卧澜院，并看着他好好儿地用了膳，林如海才回到主院。
因下了两日的雪，路有些滑，王紫凝命人把黛玉的晚膳直接送到她的院子里，免得她来回跑。
听说太上皇请了林如海去书房，自己和林如海的那一份便让放在厨房热着，晚些再送来。
是故林如海回来的时候，王紫凝尚未用膳。
林如海忙令人传膳过来，两人在东厢房一边吃，一边说起这两日的事情。
王紫凝这才想起自己前日忘了说的事情：“那日我就觉得不对，一个宽厚随和、随遇而安的人，岂会那么容易自杀？
他连退路都给自己找好了，就算在王府里关一辈子，也不耽误他靠书法扬名天下！”
所以说人有一两样兴趣爱好是好事，就算内心再苦闷，也有排解之法。
——只可惜，皇权争斗最是血腥，即使他愿意放弃，对手也不愿给他生的机会。
王紫凝对太上皇深表同情：“可怜太上皇也是七十岁的人了，先是养母去世，又听说了这样的事儿……明儿请大夫给他好好诊诊脉，开一副方子调理一下吧，免得气郁伤身。”
林如海自然答应下来，又叹道：“无情最是帝王家，此言果然不虚。当今也确实太毒辣了些，都已经用造反罪名把义忠亲王拉下马了，还要赶尽杀绝，用这种药物斩草除根。
若非贾敬发现端倪，此事可能就永远无人知道……”
他突然住了口，与王紫凝对视一眼。
如今两人可谓是心有灵犀，王紫凝顿时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怀疑原著里的贾敬是被灭了口？
我只记得书上说贾敬的死因是误服丹药，你有没有别的印象？”
林如海摇摇头：“我那时的注意力都在玉儿身上，哪里考虑过这些不相干的人？只知道东府那边来人说是他死了，然后便是忙忙碌碌的……
若是从今日情形来看，贾敬前世之死，倒真可能是查出真相后被鸩杀。
你能不能再仔细想想，你看到的‘原著’中还有哪些相关情节？凡有印象的都一一说来，咱们一起参详一下。”
王紫凝回忆道：“……那一章的名字我还记得，《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好像前一日是贾瑛的寿诞，那一日平儿还席，贾珍的媳妇尤氏也在，突然就有几个人跑过来，说什么‘老爷宾天了’……”
“不对！”林如海插话道：“贾敬如何用得起‘宾天’二字？你确定那‘原著’上是如此说的？我见那东府之人，说的明明是‘老爷殁了’!”
“宾天”这种说法，一般可是用在皇帝身上的。
贾敬连爵位都给贾珍袭了，不过是个布衣百姓，哪能用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