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是陈矩传到朱常洛寝宫的。
此时王恭妃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见光还是会有些流泪，但那也是时间问题，多恢复恢复就好了。
“殿下为何不让奴才告诉陛下实情啊？”
不告诉万历皇帝实际情况，是朱常洛离开郑贵妃寝宫的时候，特意嘱咐陈矩的。
至于原因，陈矩实在是不明白。
原本什么都是朱常洛做的，可到头来却让郑贵妃得了便宜。
给别人做了嫁衣。
朱常洛端起一碗粥，用勺子搅动了下，散散热气，舀起一勺送到母亲嘴边。
“是啊，常洛，你怎么不告诉你父皇实情呢？”
王恭妃满眼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温柔的光。
“母妃，你了解老头子吗？”
朱常洛表情平静的看着母亲把粥喝下，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此话一出，王恭妃愣了一下，那温柔的眼中平添了一抹疑惑。
连一旁的陈矩也有些迷茫。
了解皇帝？
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当坐上龙椅，掌握了权力，即便是再亲近的人都会变得陌生，何况是他们母子这样原本就被万历边缘化的人呢？
“老头子相信谁，不相信谁，是真的相信，还是装作相信，这些你们清楚吗？”
作为现代人，熟读五千年王朝更迭的历史，朱常洛确信一个道理，皇家的信任是最为廉价的东西。
有时候无为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一番话说的陈矩哑口无言，自问他也算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可一点小的过错，现在不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场。
对于这位皇长子的心思，陈矩是觉得自己越来越猜不透了。
“殿下说的是。”
当然，对于朱常洛来说，什么帝王心术或者圣意难测只不过是托词。
他是不想当太子的，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更没有什么兴趣。
既然穿越到大明，又有了这么一个金手指。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正如那日在毓德宫里，跟万历皇帝正面对答的时候说的那样。
他要让大明的百姓吃饱饭，他要让大明的成为所有百姓的大明。
他不敢自诩为读书人，但北宋张载的横渠四句，此时却响彻在脑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无意屠龙，现在也屠不了龙，但若有朝一日面对百姓和皇家之间的抉择，他必选前者。
几千年的封建帝制，绵延出来的劣根，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一根一根的拔除，即便这劣根上满是尖刺，即便扎得他遍体鳞伤，他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些事情纷繁复杂，现在紧要的事情在辽东。
良久，陈矩长叹一口气，表情有些黯然。
“殿下，你看？”
想起自己的差事，陈矩有些无奈，催促道。
“我们母子好不容易见一面，还请陈公公给个方便，让我服侍母亲喝完粥吧。”
服侍母亲喝完粥，朱常洛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摆，又吩咐侍女杏儿好生照顾王恭妃，回头看了看破落但又满是怀念的小家，眼神坚毅的跟着陈矩离开了自己的寝宫。
宫门处，负责押送的几个锦衣卫此时看着这位年轻的皇长子，眼神中也充满了敬畏。
“刚才服侍母亲喝粥，让几位久等了，辛苦！我们走吧！”
朱常洛对着锦衣卫们微微欠身。
这些司职宫禁的卫士，长期在这紫禁城里，虽然嘴上不说，但各种风闻早就让他们看透了皇权。
可就是这位皇长子殿下，给他们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们也说不具体，如果真的要说的话，那就是这位大明的皇长子朱常洛殿下真的打心底里，把他们当人。
仁寿宫，李太后的寝宫内。
身体恢复了一些的万历皇帝照例过来给太后请安。
“儿子昨晚让母亲担忧了，儿子深感愧疚。”
万历皇帝头微微低着，不敢正视李太后的眼睛。
“皇帝陛下亲政多年，自然是顾不得我这个母亲了。”
老太后眼神扫过万历，不满的说道。
“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子无论什么都是儿子。”
万历皇帝被太后的一番话说的一头雾水。
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母亲生气了。
虽然万历对朝堂上的大臣们是一副摆烂的态度。
但对于这个母亲还是极为孝顺的。
“哦?”
太后眉毛微微挑起，接着说道。
“那你告诉哀家，你为何要把常洛打入诏狱?”
万历听到太后这么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即便是在皇家，这隔辈亲的道理也是有的。
虽然万历自己不喜欢朱常洛，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母亲，这位同样出身宫女的李太后对于朱常洛和王恭妃母子是极为怜爱的。
“母亲，不是儿子偏心，那朱常洛做的事情实在是过分，儿子昨夜病急如此，他不来探望也就算了，居然还饮酒！如此不忠不孝，儿子只是让他去诏狱好好思过，并无他意。”
李太后眼神犀利的看着万历皇帝，气恼的拍了拍桌案。
“那你可知你的病是怎么好的?”
病?
万历愣了一下。
“是常洛献上的丸药才救了你呀！”
李太后说着，语气中满是无奈。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万历怎么会昏聩至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那苦命的孩子打入诏狱。
那可是诏狱啊！
湿冷，阴暗，本就吃了不少苦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是常洛?不是说……不是说……”
万历彻底蒙了，事情的真相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不是说什么?你又听了你那郑贵妃的一面之词吧！”
太后直接点出了事情的症结所在。
这些年，皇帝的一言一行，无不都是出自那郑贵妃的枕边风。
起初老太后还会多少管上一管，但这些年她自己年纪也大了，很多时候都显得有心无力，索性也就不怎么参合朝事。
可没想到那郑贵妃是越发的嚣张，竟然把手伸到了自己的皇孙身上。
“不是的，母亲，那是朕自己的主意。”
都到这个时候了，见万历还在维护郑氏，太后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落，自顾自的抹去眼泪来。
“哎，我老了，也管不了事情了，可我那可怜的孙儿明明做了好事，却被下了大狱。”
见到母亲的伤心的哭泣，万历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得尽力安慰。
“母亲不要伤心，若是朕误会了常洛，朕一定好好补偿他。”
出了仁寿宫，万历皇帝叫来陈矩。
“陈矩，你说，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皇帝的亲自盘问，陈矩也不敢再有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万历皇帝。
听到朱常洛不仅献上了丸药，还力排众议，顶着这么多人的压力给自己服药。
同时照顾自己直到自己好转才离开。
而且，离开的原因也是担心自己的母亲。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对他们母子俩的所作所为，万历皇帝心中充满了愧疚。
“朕，糊涂啊！陈矩，随朕去一趟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