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烟雨蒙蒙。
满园的青翠在雨中显得越发苍绿和稚嫩。
魏玉瑾就坐在窗沿的炕上,看着窗外萧索的景色,微微感受着蒙蒙的细雨,沉着脸,如老僧入定一般静默不语。
如果有人在这一定会想,这女孩真的只有五岁吗?为何眼神看起来像四五十的老妪。
事实上,这具五岁的躯壳里,装的就是四五十的灵魂。
魏玉瑾低下头,看着圆滚滚的藕臂和胖胖的五根手指,眼神是与她外表不符的明亮犀利。
她重生了,在芝兰宫被灌下毒酒之后,就回到了自己五岁这年。
她对前世的记忆很模糊,只知道就是在这年,她的母亲林长安随其他人走了,抛弃了她和父亲,让她成了人人可怜的没人要的孩子。
然后林长安的庶妹——林长贤从妾室抬为继室,成了永昌侯府的侯夫人。
而她则成了林长贤的女儿,魏玉兰的姐姐。
哼!她冷哼一声。
老天爷是什么意思,让她重回五岁这年,再遭一回罪吗?
她永远也忘记不了,林长贤哭泣的脸,还有那句“可歌可泣”的“好女儿,你这么聪明,你代玉兰入宫可好?”
正是因为这句话,她宫海浮沉三十几年,从一名小小的宫婢熬成了万人之上,两三人之下的贤妃娘娘。
她的儿子,那么聪明,她为了让儿子继承皇位,用尽谋略。在临门一脚,眼看就要成功之时,被魏玉兰,她的好妹妹,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
她对她还不够好吗?
魏玉瑾扪心自问,自己对魏玉兰尽心尽力,就连自己的好姻缘都让给了她。
而她什么都不满足,还说是自己抢了她的妃位,是自己夺了她进宫的资格!
呵呵,真是可笑!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躲在林长贤怀里,哭着喊着撒泼打滚不愿意入宫的?
魏玉瑾想到魏玉兰就一阵的腻歪,她再也不愿意当林长贤的好女儿了,她再也不愿意当魏玉兰的好姐姐了,她也不要再入宫为婢了,这一世重来,她要为了自己而活!
不远的上房传来阵阵嘈杂声,打破了厢房的沉静,也打断了魏玉瑾的思绪。
魏玉瑾估摸着时间,母亲大概就是这几天离开的。
对于这个母亲,魏玉瑾没有任何感情。她木着脸,滑下炕,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地往上房方向走去。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一些,点大的雨珠砸在地板上,淅沥淅沥的。
魏玉瑾伸手接住一粒雨滴,嘴角向上。
她是喜欢雨的,她生昌哥儿的时候,足足干旱了两三个月,昌哥儿生下的那天,倾盆的大雨给老百姓带来了生的机遇,也给她带来了从宫女往嫔的进阶。
如果说前世她有什么事情是不后悔的,那就是她生了昌哥儿,聪明、自律、豁达,有明君之风的昌哥儿。
但是很遗憾,她不打算再进宫了,不打算再伺候老皇帝,再经历一回那样的艰难了。
所以,对不起了,昌哥儿,母亲,要走自己的路了。
她继续背着手前行,虽然走的慢,但一步步走的踏实坚定。
穿过一道月亮门,就到了上房门口,四周的奴仆聚在一起,对着房门窃窃私语。
永昌侯魏云楼浑厚的声音,透过纸窗,飘进了众人的耳朵里,包括有些距离的魏玉瑾。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下面的话。
“他死了,你就不想活了?!”
“你到底是谁的妻子?!”
“你死了,瑾姐儿怎么办?!”
魏玉瑾淡漠地听着房间内哭哭啼啼的声音,眼神冰冷。
没用的,父亲,那个女人,心里只有她心仪的人,就像你,心里只有林长贤。
她很快就会离开的,带着她的心和人。
而你,还有林长贤和魏玉兰,而我,什么都没有......
魏玉瑾静默地转身,从另一道月亮门走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五岁的孩子,个子还不高,丛丛的花草刚好掩盖了她的踪迹。
魏玉瑾按着记忆里的方向走着,偶尔路过几个仆人,都被她敏捷地避开了。
在事情敲定前,她不能惊动其他人,幸亏仆人们都被上房的事引过去了,没几人来这里。
天上还在下着雨,石子路有点滑,魏玉瑾白色的裙摆都被污泥沾湿了,头上也到处是点点透明的雨珠。但是她毫不在意地背手前行,好像没什么事能够让她低下高昂的头。
很快,一座庄严肃穆的佛堂就出现在魏玉瑾眼前。佛堂的门闭得紧紧的,丝毫没有被林长安自杀的事影响。
魏玉瑾找了个显眼又能淋着雨的位置,直直地往地上一跪,气沉丹田地喊了句,“孙女儿魏玉瑾,求见祖母!”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响亮,确保能够被屋内的人听见。
她双手并握在前,背挺得直直的,眼睛目视前方,从背后看,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屋内很快就有人回应了,一个体态雍容的老嬷嬷举着伞,开门走了出来。
“二小姐快起来吧,老夫人清修之人,不理俗事,她是不会见你的!”
魏玉瑾认得,这是老夫人的心腹,金嬷嬷。
当年她入宫时,金嬷嬷将自己喊来荣安堂,见了当时已经说不清楚话的祖母。祖母通过金嬷嬷的转述,将自己的陪嫁都给了魏玉瑾,让魏玉瑾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顺利立足,这份恩情,她到死都记得。
她态度诚恳地说,“金嬷嬷,我就在这等着,等祖母见我!”
祖母并非无情之人,特别是对自己,更有一份亏欠在。
她知道,只要自己狠的下心,祖母一定会见她。
金嬷嬷见魏玉瑾态度强硬,叹了口气,摇摇头,吩咐小丫鬟替魏玉瑾打着伞,自己冒雨进去了。
魏玉瑾让小丫头站远点,她得淋雨,最好淋到病了,才能够让祖母心软下来。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否知道了魏玉瑾的心声,点点的雨滴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砸在魏玉瑾的头上身上,她的全身都是雨水的痕迹。
秋天本就寒冷,再加上雨水浸湿了身上的棉袄,魏玉瑾很快就觉得自己身上又冷又湿。
脚上坚硬的石板咯得魏玉瑾脚疼,浸湿的棉袄沉甸甸的,漫天的雨水让魏玉瑾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瑾儿,求见祖母!”
她的声音不如刚开始的平稳响亮,打着颤,瑟瑟发抖。
可是,庄严的大门还是没有打开。
魏玉瑾不着急,她知道,现在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
而在这方面,她自信,没有任何人是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