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与长身而立，他身着青色祥云长袍，下颌流利分明，唇角勾勒着漫不经心的淡笑，让人看不出究竟是何情绪。一直在不经意间仿照谢怀与而活的萧知廷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眉骨微耸。方才在陈卓面前傲然睥睨的模样瞬间崩逝。来前他便想到此行或许会落入到旁人的股掌当中，可萧知廷却还是来了。陈卓的话让他慌了神，他的身后同样有着整个萧氏，即使是张机设阱的预谋，他也要破釜沉舟将陈卓灭口。可这场没有胜算的赌注终归是输了，他努力了十几年，始终活在谢怀与的阴影之下，但还是在直面相对的那刻输的体无完肤。萧知廷在四周包绕的剑锋中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最后昂首走了出来。饶是萧知廷做足了思想准备，可一开口面对谢怀与时，那种骨子里忍不住对他的嘲意还是层层冒了出来，他的语气里难掩讥嘲，“别来无恙啊，尚书大人？”
谢怀与仍然浅浅的笑着，语调始终平缓，如冷霜孤雪，可萧知廷分明看到了他的眼底不含半点温度。谢怀与身姿如玉，波澜不惊地看着萧知廷，“此般的相见，怕是你我都没有料想到吧？”
“怎么？你以为我是败军之将吗？”
萧知廷忽而大笑出声，幽冷阴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谢怀与，“谢怀与，别太自以为是了！你根本治不了我的罪！”
“因为…”谢怀与的俊脸依旧没有任何态度，片刻后他缓缓皱起眉宇，冷不防地接上了萧知廷的话，“因为他们四个人并非是你所杀。你不过是挑拨他们互相残杀的工具罢了。”
谢怀与忍不住低笑了起来，随后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萧公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见萧知廷瞳孔一缩，谢怀与顿住，眸光愈发冷漠，“我比你更知道，只因此事，带你回京是无法将你问罪的，你大可以靠着太后来逃避罪责，不过…我并不在乎。”
“更不会因为你故意的挑衅而做出什么有违皇命的事。”
萧知廷一怔，额角青筋微跳。谢怀与这是何意？他摆出这副“怜悯公正”的模样给谁看？“谢怀与，你我都是故人，你在我面前还这么一副高风亮节、光风霁月的模样不觉得虚伪吗？”
萧知廷讥嘲他，浑身都透着戾气，“你有装出来的那么淡泊名利吗？你当我不知道么，这些时日里你的身边一直有位女子相伴在畔，听闻陇西的秦小将军近日常在拥川县四周徘徊，似乎是在寻何人，你身边的那女子与秦文骞长得有七分相像，莫不是尚书大人奉旨查案时顺路拐带了陇西秦将军家的女儿？”
“你想从秦攸宜这里入手，得到秦家的助力？”
萧知廷赫然出手打落身旁一影卫的剑，随即便被人刺了一下，捂着出血的那处，从胸膛中迸发出一声讥笑，“可真是好盘算啊。”
“你盘算的再精妙又如何？只可惜你的好姑姑淑贵妃只是个不会生蛋的母鸡！她入宫为妃又如何？我们萧家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你做足了打算想要令谢家上位，然而只要谢知渺有一日生不出皇子，你们谢家就一日没有争储的机会！而你们谢家注定要被我们萧家狠狠地踩在地上！”
“真可怜。”
谢怀与安静地凝视着萧知廷，“我姑姑，她当年入宫只是因为她想要嫁给圣上，无关任何其他。”
“你有在这里揣摩我的时间，不如好好去扶持大皇子和三皇子，大皇子遇事胆怯，圣上每每见到他都会唉声叹气一通，想必萧公子不在朝堂之上也能听闻他上朝之时没少受朝臣弹劾的事吧？”
“三皇子重色，再度去了陇西之后与秦家义女纠缠不清，如今怕是正闹着要迎娶钟家遗孤那位‘遗孤’，想必萧贵妃如今很是头疼？”
谢怀与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可惜如今萧公子还未能入仕，无法名正言顺的待在上京。”
“这也无妨，待到你此行回了上京再见太后，还怕入不了朝，为不了官，扶持不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吗？”
谢怀与的一通话无疑是杀人诛心，萧知廷眼圈红了一圈，因着当年他与谢怀与一同科考，然因投机取巧，文章字里行间仿照被废的储王，犯了圣上的忌讳而被斥责。又因着太后和皇后盲目求情而惹怒了圣上，不仅废了文章，至今因着当年的事未能入仕。此事一直是萧知廷心中的隐痛。谢怀与不再与萧知廷啰嗦，直接让人将他重重枷锁铐住，暂时带到了县衙，并由他的人亲自看守。而熏风那里已按照他的吩咐让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了上京。谢怀与处理完事情后在陈府大门外迟迟没有离开。片刻后陈凛迈着迅捷的大步朝他行来，施礼问安。“陈公子如愿以偿，恭喜。”
陈凛谈吐自如，丝毫不失礼数，“全凭尚书大人运筹帷幄，我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大人若不嫌弃，陈凛此后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谢怀与含笑，“陈公子即将入仕，又为陈家家主，定会大有可为，日后来上京，吾定会好生招待。”
陈凛知他是答允了此事，心下松了口气，“大人何时启程？”
如今尘埃落定，离京数月，终于到了返程的时候了。谢怀与想到一直盼着与他一同前去上京的秦攸宜，她那么爱吃爱玩，必定会喜欢上京的风土人情。谢怀与眉宇一展，温柔凝聚在了眼底，“明日。”
谢怀与回府后久久未进到房中，他坐在平日里秦攸宜为他温药的圆凳上仰头看着月明星稀的漆黑夜空，眼眸里凝上了一层黑雾。他将秦攸宜带去上京，便是做好了迟早有一日她的身份会暴露的准备，随之而来的便将会是两家势如水火的敌对。他之前做好了不再进一步的决心才会再次出现在秦攸宜的面前，可谢怀与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自信的克制力在面对秦攸宜的面前可以顷刻之间瓦解冰消。或许这就是不可切割的命运。在谢怀与从那段痛苦记忆中苏醒之后，他便加快了前世扶摇直上的速度，在与秦攸宜见面之前，他亦暗中操控了许多。他命人监视着陇西，在三皇子被打之后将消息散播的满城皆知，只因为他知道三皇子好面子，越多人知道这件事，三皇子便越会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从而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对秦攸宜死死纠缠。若非如此，他们未必会有这么多后续。前世一步错则步步错，而今生便是给他的转圜机会。吱呀———一声门响在这黑夜里格外响亮。谢怀与循声看去，正对上一双方才从睡梦中苏醒，还带着懵懂的明媚大眼。在这黑夜当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