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当天，学生们基本没好好穿校服，家长出入，不好管理，学校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淼淼穿着驼色的针织长裙，一双马丁靴，敷衍地套了件校服外套。
头发蓬松地披散着，脸颊粉嘟嘟，卷翘的睫毛扑闪，步伐轻快，元气满满，从学校到班级，吸引不少视线。
淼淼接受一圈同学的夸赞，冯悦甚至上手捏了捏淼淼的脸，感叹：“好想狠狠嘬一口。”
淼淼大方地歪着脑袋，“嘬！”
上课之前，淼淼开始收语文家庭作业。
班上收作业的惯例，作业自后往前传，课代表在第一排清点作业人数。
淼淼收齐三列，到第四列的时候，怎么数都少一个人。
她对比名字与座次，对比两遍，才肯相信是顾郁没交作业。
他明明坐在座位上，知道她在收作业，他依然没交。
淼淼踌躇会儿，抬眼凝睇着正前方的少年。
顾郁神情慵懒，校服拉链敞开，露出他的喉结和两枚锁骨，立体的五官充满冷感，长腿支到走道，霸道恣意。
似乎察觉到淼淼的不悦，他缓缓撩起眼皮，目光寂静地注视她。
四目相视，淼淼胸口一阵发紧，回忆起顾郁那天晚上说的话。
“谁想和你做朋友。”
极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那时淼淼愣了半响，傻愣愣地望着他，情绪复杂，不可辨别，但她的眼眶已经难以抑制地湿润，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顾郁的表情。
淼淼擦了擦眼泪，委屈极了，“我也不要和你做朋友。”
郁闷苦涩的情绪到此刻还在影响淼淼，直到刺耳的上课铃在头顶响起，淼淼才回过神。
淼淼抱着厚厚一叠练习册回到座位，练习册搁在桌上，桌面轻轻摇晃，顾郁转笔的手顿住，笔从少年修长的指尖滑落，咔哒一声，躺在手边。
“抱歉，”淼淼嘟囔着，班主任还未到教室，淼淼拿出便利贴记录没交作业的学生名单，她盯着名单上孤零零的“顾郁”二字，不自觉捏了下指骨，提醒道：“那个，你没交语文作业。”
即将开家长会，班里喧嚣的气氛一浪接过一浪，淼淼担心顾郁没听见她的话，但她也不打算说第二遍了，
因为他们只是同学而已。
淼淼特地将记着顾郁名字的便利贴贴在作业堆上，只要他不瞎，就能看见。
她从笔袋里抽出红笔，开始批改作业。
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然后一本练习册递到淼淼面前。
他没放在桌上，也没直接给她，就这么拿着，淼淼捏着练习册边缘试探性用力，顾郁纹丝不动，两人暗暗较劲，在某一刻，淼淼放弃，顾郁也撒开手，练习册“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淼淼忍了又忍。
冤家的默契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
他们同时利索地弯腰捡练习册，两颗脑袋蓦然撞在一起，发出脆响。
淼淼趴在桌上，揉揉脑瓜子，心里将顾郁大骂三百遍。
*
班主任上了半节课，开始分配学生接待家长的任务。
打扫班级卫生，贴标识，在校门口接待家长，为家长端送茶水，分发水果……
任务众多，偏偏淼淼就和顾郁分到一组。
两位男生，两位女生，负责在校门口举班牌，接待家长去教室。
班牌有些重量，接待家长要频繁上下楼，学委曹钰作为负责人，主张每个人都举十分钟班牌，剩下的人休息轮换接待家长。
一群人到操场，放眼望去，所有班级都在抢占最显眼的位置，淼淼站在曹钰左手边，目测学委比她高不了多少，再看看自己右手边的另一个女生，估摸着比淼淼矮五公分。
只有顾郁，他身量挺拔，气场强，在秋末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皮肤冷白似玉，搁在哪儿都极显眼，他双手抄着裤兜，漫不经心的模样，自成一派，跟他们三一对比，显得他们像小鸡仔一样。
大门正式打开，家长们一窝蜂涌进来，曹钰高高举着班牌，但无济于事，班牌淹没在人群里，曹钰憋着脸，垫着脚，拼命抬高班牌，旁边女生笑得不行，在一旁加油鼓劲。
问路的家长接踵而至，嗡嗡声不绝于耳，一个接一个，没一个是本班的。
淼淼和同行女生给家长指路，一句话没说话完另一个家长立刻打断。
“十三班在哪里？”
“在一楼吧，阿姨你找找，我也不清楚。”
“你认识乐乐吗？”
“谁？哪个乐乐……我们班上有叫乐乐的人？嗷……大爷，你说的乐乐不是七班的吧，我们是七班的！”
“同学，高一九班怎么走？”
“高一……我不知道哎……”
“……”
很快，淼淼口干舌燥，无意瞥见顾郁吊儿郎当杵在一边看戏，暗自腹诽，不知道顾大牛是来干活还是来玩的。
“喂，你帮学委举一下班牌呗！”淼淼不太客气地说。
顾郁扫了淼淼一眼。
淼淼有些怵，依然梗着脖子，瞪他。
气势上一点不能输。
他表情毫无波澜，凭借身高优势，伸手握住学委攥着的班牌木杆，往上一提，将班牌扛在自己肩上。
学委仰着脸往后看，疑惑，“顾郁？不是说十分钟一换吗。”
顾郁语气懒懒，“不做点事，我的同桌要跟我绝交了。”
？
淼淼哑然，她见学委和同行女生都好奇地打量淼淼，一副“你怎么这样”的表情，她真的气笑了，“喂，什么叫我跟你绝交，是你先跟我绝交的，你倒打一耙！”
顾郁抿着唇，露出些委屈的神色。
“……”
“哎呦，多大点事，你们两个小学生？什么绝不绝交的，”曹钰乐衷于当和事佬，这边正好来活了，女生领了个家长上楼，后面又来了个老爷爷，曹钰扶着老人去教室。
周围空旷不少，别的班级小群体聚着聊天，欢声笑语，顾郁这会儿倒是哑巴了，举着班牌，一声不吭。
“该换我举班牌了。”
顾郁没吱声。
淼淼的手放在哪里都不自在，她祈求快来个家长问路。
“想喝奶茶么？”
顾郁冷不丁问一句。
淼淼微微扬着下巴，“不喝。”
“我们除了朋友，也可以是其它关系。”
身旁少年的嗓音莫名轻柔些，循循诱导般，“你看不惯我和女生说话……”
“我只是讨厌你和周子芸说话，”淼淼纠正。
顾大牛说得她跟妒妇一样。
“你不是要换同桌嘛，怎么还没搬？”淼淼反客为主。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换同桌？”
“昨天晚上！”
“？”
如果不是淼淼的表情过于认真和愤懑，顾郁差点恍惚自己真的说过这种话。
“你记错了吧。”
“要不然你去办公室干嘛！”
“我的家长来不了学校，我跟班主任说一声。”
至此，淼淼终于正眼看顾郁，迟疑，“真的？”
“嗯。”
淼淼的唇角缓缓翘起，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细光，她“唔”了声，背着手垫垫脚，身上的刺似乎一瞬间就被抚平了。
顾郁又问：“你想喝奶茶吗？”
“那我们是朋友吧，”淼淼歪了歪脑袋，执着于这个问题。
顾郁颔首，他还想说什么，淼淼的注意力立刻转向别处。
“妈！”
淼淼扑到蒋青怀里。
她们说了什么，顾郁没仔细听，大多是家长里短，或者周末去哪里玩。
小同桌冲他挥挥手，带着她的母亲去教室。
他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耷拉着眼皮，继续懒散地举着班牌。
*
家长会结束，洛敬儒开车到校门口来接她们娘俩。
降下车窗，外面却只有蒋青。
“淼淼呢？”
蒋青坐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说是请同学喝奶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把她的手机带给她了，给她打个电话。”
“这孩子……”
洛敬儒拨通淼淼的电话。
那边嘟了两声。
“爸，”淼淼捧着手机，拥挤的奶茶店找个座位都难，她和顾郁只能挤着坐在一张沙发。
父亲让淼淼别随便乱跑，蒋青则在电话里说起家长会老师对淼淼的评价。
顾郁给自己的奶茶插上吸管，淼淼自然而然地凑上来吸一口，含含糊糊道：“谢谢。”
毛绒绒的脑袋挪开，淼淼靠到沙发角落，捂住一只耳朵听电话里的声音。
吸管留下一截湿漉漉的水痕。
两杯一模一样的奶茶，顾郁盯了几秒，漆黑的瞳孔闪过异样的情绪。
他给另一杯奶茶插上吸管。
奶茶递到淼淼手里时，她并没有多想，也没有观察是否有异常。
她含着吸管，含着另一片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