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最终还是手下留情了,严寒的天候没有继续恶劣下去,在过年的当口平稳下来。
久违的阳光照向大地,驱散了百姓心中沉积多时的阴霾,人们奔走相告,尽情发泄着心中的郁气。
“老天保佑哦,难熬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应该影响不到开田。”
“是啊,虫子估计都被冻死了,只要来年不干不涝,肯定又是一个丰年。”
“咱们别光顾着谢老天爷了,要不是官府动作快,提前有了准备,就这两个月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也是哈,往常出现这样的事,肯定会有人逃难过来的,今年一个都没见到。”
街道上,百姓分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体,一边抬头享受温暖的阳光,一边诉说着憋了快一个冬天的话。
说来也怪,他们只觉得今年就是单纯的冷,大家都被关在家里,街市上的店铺和行人稀少,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们啊,都是不晓事的,也不看看大小姐和官府做了什么,北边和西边不知道来了多少难民,全被收去干活了。”
“真的?”
“那还有假么,要不是江淮到处都有官兵,你们以为之前平静有那么容易啊。”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听说大小姐的孩子遭了歹人袭击,希望没事。”
“哈,那些人也不看看人家的爹娘是谁,一群找死的货。据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直接给四个孩子封王了。”
“什么,封王?”
这个消息一出,瞬间点燃了宁水百姓心中的热情,几个时辰不到,全城都知道了。
就连廊檐下的八哥见到有人路过,都会开口叫上两句‘封王’‘恭喜’之类的话,讨得一顿精致的鸟粮。
王爵,宁水人很熟悉,但一个村子住着五位,还是一家子,这谁也淡定不了。
不好好说上个三天三夜,这两个月就白关了。
县衙,代知县韩岑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坐在椅子上,抓紧时间背诵提前写好的发言稿。
干了不到两个月,他深深明白了出身在官场上意味着什么。
哪怕不眠不休一丝不苟,秀才永远是秀才,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孙大人。
“老爷,歇一会吧,公事再急也不能日日熬油。”
韩夫人王氏红着双眼端来一杯茶水,心里实在是忍不住。
她不是不懂丈夫这个知县对家族的重要性,可外人哪知这背后的艰辛。
韩岑不知道怎么去宽慰自己的夫人,枕边人的关心让他感到了一丝暖意。
寒灾过去,军士未撤,说明王爷马上就要找人算账了。
“夫人,熬过这一段就好,为夫底子太差,只能在勤勉上下工夫,万万不能耽误王爷的大事。”
“行,家里你就不要操心了,有些事我做不了主还有祖父在。你忙吧,记得把参茶喝了。”
“多谢夫人。”
王氏勉强笑了笑,一出房间,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垂落。
但她刚掏出帕子,就见奶娘匆匆赶来,“小姐,黄令人来了。”
“什么?快,快带我过去。”
听到来了贵客,王氏顾不得悲伤春秋,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以前,她只是一个秀才娘子,根本不懂官场上的门门道道。
后来才慢慢了解,男人,尤其是当官的男人,很多时候是需要女人帮助的。
孙大人是丈夫的顶头上司,碰到有些话不能明说,就会由黄令人过来。
“妹妹,这段日子苦了你了,屋里屋外的,忙坏了吧?”
黄氏一看到来人,主动起身抓着对方的手,脸上满是心疼。
地位的悬殊,身份的差别,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没人会觉得知州夫人反客为主有什么不对。
“有劳令人挂心,女人一辈子都是这么过的,妹妹早就习惯了。”
王氏属于新入职场的菜鸟,尚处在挂相的阶段,根本藏不住心事。
见此,黄氏也不好过多寒暄,笑道:“妹妹,你我的夫君都是因为大小姐才有今日,他们男人顾虑太多,我们可不能不懂事。”
“令人的意思是?”王氏隐约猜到了一点,却不敢肯定。
“贵人家里一下子多出四桩大喜事,咱们理应过去道喜,可我又怕给大小姐添麻烦,妹妹有什么好主意吗?”
上峰有喜,下属该如何表示,这是官场必修科目,直接与前途挂钩。
比如,白芨在江淮是大领导,孙乾属于中层,韩岑是基层官吏,大领导家里的喜事由直属下属孙乾出面,就不如让下属的下属韩岑表示来得好。
王氏当了两个月的县令夫人,也摸到了一些门路,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令人,我,我不太懂这些,送礼会不会不太好,您能不能教教我?”
黄氏看到她额头都开始冒汗,轻叹道:“妹妹,东西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大小姐不看重这些。但她老人家也是母亲,当娘的,谁忍心孩子被外人欺负啊。”
这话让王氏想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突然灵光一闪,回忆起外面的传言和丈夫说过的只言片语。
大小姐,认定了江淮的大族是凶手,却懒得去分辨,于是让所有人拿出诚意。
“令人,我,我只是王家的庶出。”
“妹妹别多想,成与不成都是个心意。看你也忙,我不耽误你了,有空多来家里坐坐。”
黄氏还是一副和蔼的样子,压住了想要起身相送的人,笑着带人离开了县衙。
“小姐?”
过了好一会,奶娘看着迟迟不动的主子,轻轻喊了一声。
“王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妈面对这种大事同样慌了神,犹疑道:“小姐,先把这事说给姑爷听,让他拿个主意。”
“说肯定要说,但我总不能每次都这样,遇事就脑袋空空。你看令人说话做事,一般的男子都不如,我……”
王氏心里一阵羡慕,对自己的表现相当不满,太小家子气了。
“小姐,您才当多久的官夫人,东西得慢慢学。”
“是啊。”
后衙,韩岑见到媳妇去而复返还面带愁容,以为家里出了大事连忙走过来。
然而,等他听完事情的始末,也是直接愣在当场。
“夫人,你说为夫凭什么能比过县里的三位举人,最后成功当上这个县令?”
“祖父不是说过,王爷看中韩家的门风,想让韩家成为她老人家想看到的读书人家族吗?”
“祖父也想少了。”韩岑摇摇头,苦笑着揽过媳妇的肩膀,“夫人,如果我代表了读书人,那你呢?”
“我?”王氏惊呆了,说话都有点不利索,“我虽然出身王家,可身份你也知道,这,大小姐未免想得太远了吧?”
“一个县令,为夫尚且当得如此吃力,王爷能坐掌整个江淮,让一众知府服气,能随随便便就让我一个秀才坐上这个位置?”
看到夫人的脸色,韩岑抬头看向蓝白色的天空,心中的感觉颇为复杂。
“别多想了,后日我与你一起回娘家吧。我现在出去一趟,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好。”
王氏回过神,看到丈夫远去的背影,渐渐陷入了沉思。
令人的家族在宁水数一数二,而王家在外有江南四大家族的名声,这就是上位者考虑的东西吗?
入夜,她发现丈夫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口中不断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王氏本来没有在意,直到隔天,戴举人的娘子亲自上门送请柬。
“恭喜姐姐了。”
“谢谢,妹妹记得早点到啊。”
送走喜笑颜开的戴夫人,王氏莫名对身旁的奶娘说了一句,“王妈,我懂了,戴家还有戴夫人的娘家许家,会有动作了。”
果不其然,出门买菜的王妈,一路上都在听人说着什么《田赋论》和戴家举人补到了八品官身的事迹。
她内心充满欣慰,自家小姐算是熬过来了,要是再有一个命妇的身份,这辈子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