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去找过，我们在蛮州梳理十几年，将整个蛮族联盟上上下下都看过，没找到人，只好各自散了。”
老农悠悠说着，平平淡淡，似乎说的都是别人之事，浑没半点情绪外露。
黄庭又听到一个新词：蛮族联盟，也是以前不知道的，接着问道：“前辈何以不回仙庭道督监，要隐居鹿城修心养性？”
“我等神卫本就来去自由，无须职守仙庭，在哪里都是一样。我在大战中忽有领悟，突破本门灵剑术最高境界，穷游无极，便就近觅地修法，在此一待几十年，昨日露了身份，也该是离去之时。”
老农说着话，坐直身躯，黄庭这才注意到，他身形瘦弱，高矮与自己相类，质朴无华，走在大街上，谁也认不出这是位绝顶高手。
“我看你于身剑一道颇具颖悟，想要传下一脉后继。只是入我门下，得了真传，便是道督监神卫预选。护道保民，传承华夏之正朔，灭魔除邪，以保仙朝之安宁，历万难不退，九死而不悔。你可愿意？”
老农浊目之中神光如剑，直直射人心魂，但凡稍有犹疑慌乱，便过不去这道测试。
黄庭在当初陆子夫拷问道心之时，便已立下舍生忘死也要修行的志愿，及至出了匡还真被掳一事，于邪魔之行更是深恶痛绝，没有任何躲闪，应答斩钉截铁。
“传华夏正朔，保仙朝安宁，万难不退，九死无悔，我愿意。”
老农这才稍展笑容，连声道：“好好好，好孩子，为师毕守生，乃灵剑门掌门。你上面师兄师姐还有百来人，多在仙庭任职，有些逍遥世外的，也都是坚贞之辈。”
逍遥世外的坚贞之辈这个说法，颇为奇怪，此时不便相询，黄庭当头便磕了下去。
毕守生待他行过三拜九叩大礼，正式收他入门，将灵剑门全套剑术一一传授。
先授法，后传道，待黄庭将诸般诀要尽数记下，便向他阐释其间道理。
“人身之由来，乃是先天元灵化合父精母血，十月小熟，三十六月大熟，长成道体，而后才能夺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修成仙魔妖蛮佛巫诸道。”
“是以灵神叠嵌，最内层为真灵，灵动生魂，魂动化神，神变为意，意动成念，至此而显化智慧灵机。”
“是以体相叠嵌，最外层为皮，皮由肉生，肉为筋控，筋附骨生，骨中藏髓，至此而与灵魂相混，乃是载神之器，道体生也。”
“灵剑之术，首炼皮肉意念，次炼筋骨神魂，再炼血髓真灵。”
“一念起而皮肉应，为身剑术，是第一层功夫。神魂动而筋骨动，为魂剑术，是第二层功夫。真灵动而血髓应，为灵剑术，是第三层功夫。”
“再往下走，便是我如今境界，堪破元灵，逆朔本来，一剑游于无极之海，乃知天地一幻象，大块成宇宙，八方无别，今古同一。”
听到这里，黄庭只模模糊糊有些感觉，问道：“师父昨天用的风剑式，不知是身剑术还是魂剑术？”
“呵呵，这个说法不对。”
毕守生一旦收徒，慢悠悠说话之性大改，手上作势，一道小小龙卷在掌心旋转成形，立时带出微风拂面，地面青草轻轻波动。
“所谓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初看有如阴阳分隔，无任何类同之处。但是天人一体，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人身乃是父精母血叠嵌灵神，天地何尝不是如此。”
“元气周流成世界，轻清者为天，重浊者为地，无物归静，动辄生风，由内翻外者为雷火，由外覆内者为水泽，左旋成道，右旋成魔，变神为妖，尽身为蛮，混物称巫，见性是佛，如此而已。”
“所以地水火风，譬如脏器耳目，只是精血长出人身这么个形状，宇宙也长出天地这么个形状，道理本质，并无不同。”
黄庭想起“动五行太始阴符剑”诸般秘奥，两相印证，恍然大悟，“无极生太极。父精母血为太极，生出人身五脏六腑。灵神为太极，生出意念识想魂魄。所以，风剑式既是身剑术，也是魂剑术，还可以是灵剑术，只因动者生风。念动是风，魂动是风，灵动也是风。不仅如此，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俱因灵动而万物混一。”
毕守生首次露出赞许神色，伸手递出，“来，接住这道风。”
这是考验黄庭刚才的领悟，道者乃实修之士，道理一明，便要身心一体，半点虚假也做不得。
黄庭默察其神意魂灵之变动，形成龙卷的角度、力度、圆度，调动周身内外，小心翼翼探出手，全神贯注，接过这道微妙龙卷风。
这小小龙卷无根无凭，原本不该存在于世，全靠毕守生神意催动，才能一直保持原样，不增不减。
黄庭意念魂灵运转尚未纯熟，催动筋髓皮骨不够圆滑，这一过手，那小龙卷风左右摇摆，便生崩溃之象。
黄庭此时身心内外俱是这道龙卷，想也没想，手部诸穴劲气溢出，布下一个“导轨”，终究保住了龙卷稳定旋转。
这是昨日学到的巧技，却非今日授法本意，黄庭逐渐加强神意控制，减少气劲参与，到了某一程度，便觉眼前阵阵发黑，再也无法寸进。
他知已到目前极限，神意稍微放开，保持灵台清明之境，小小龙卷风便在掌心自如旋转，保持了神意输出与龙卷稳定的双向平衡。
乍看上去，这龙卷与毕守生刚才交给他时并无不同，但黄庭自觉手上龙卷如稚子涂鸦，刻意且拙笨，而毕守生的龙卷宛若天地自然生成，二者相较，高下美丑有天壤之别。
他测度自身真元储量，及精神心力消耗的速度，估摸维持这般状态可达半个时辰，之后必定神疲力尽，有如连战十场一般，手掌一握，散了龙卷。
毕守生点头表示认可，指点了几句关窍，接着道：“你若能将魂剑术炼成，地仙以下不怕他夺躯占舍。若将灵剑术炼成，轮回万世都不怕胎中之谜。这是我灵剑门不传之秘，切记切记。”
“这么厉害！”
黄庭惊喜不已，忽地想起一事，赶紧求问。
“五行法中，有一门‘小五行历劫灵机剑’，乃是修成元神之后，用作神斗之技，不知与魂剑术和灵剑术相比，有何差别？”将灵机剑的法门一句句背诵了出来。
毕守生略一忖思，嘿嘿一笑。
“灵机剑乃是元神剑术，何谓元神？乃是仙道化合内外，辅以真道玄理，于肉身之外重立法身，仗以超脱三界，跳出五行。”
“所谓立结元神不回头，便是修士将所有积蓄都投入其中，将先天元灵，后天玄功，先后天所有灵机，炼为一体，结成恒定之物，只能向前，毫无退路。”
“灵机剑挟元神之力，灵应幻变也是不差的，只好对外应敌，无法内刺己病，于增进修为毫无寸功，只算得护道之技。”
“而我灵剑术不仅能敌外侮，能伤魂魄元神，还可伤人真灵，让其万载功行成白板，百世轮回俱白痴，除非对方魂魄元神修得坚固无比，完满无漏，否则必定难逃。”
“咱们这灵剑术，最终乃是真灵神魂自动，灵应活泼，可以抵抗轮回劫难，破开胎中之谜。便是打碎身躯，撕裂神魂，一道真灵转世，落到个无灵之地，咱们一样可以真灵不昧，重走长生大道。”
“嘶！”黄庭倒吸一口凉气，万想不到无意之中，便学到了这等绝技，往后只要他修成灵剑术，那是怎么都不怕了，真真的长生有望。
毕守生拍拍他肩膀，道：“临行之前，我有一事问你。”
黄庭见他这般郑重，忙恭声而应：“您请说。”
“我灵剑门代代相传，要么于朝堂之上治国安民，要么于朝堂之外游侠刺风，你选哪一样？”
黄庭自与秦摩虚与匡还真喝过一顿酒，便知道自己于迎来送往一途，实无半点兴趣。后来在长生庄，罗道勤一番殷勤，反引起他诸多烦恼，这才匆匆离开，自身志向那是再明白不过。
当即坚定回话：“师父，我只想逍遥天地之间，走那长生大道。”
“好。”毕守生毫无意外之色，黄庭任选哪一样都可接受，也都有安排。
“既在江湖之中，便许你隐藏师承来历，寄身任一宗门教派，努力上进，为道督监探事刺风。若有差遣，自有人来寻你。”
“啊！这，这是要我做卧间么？”黄庭傻愣一瞬，实没想还会有这等事体等着自己。
“不，卧间都是别有目的。你这个好有一比，便如河道灯舟，只是照亮寄身那一段，河水涨落，沉船断橹，并不与你相干，只是监察天下罢了。”
毕守生见他仍未回神，微微一笑，又拍拍他肩膀，意似慰勉。
“有人来寻你时，只须将所见所闻汇报上来就好。若无人找你，千年万载也只任逍遥。真有卧间之事，必因时势所迫，万不得已，不要推辞。”
“是，弟子记下了，定不负所望。”黄庭知道万难推脱，应许下来，只觉嘴里满是苦涩之味。
“好孩子，不必沮丧。别看世间真仙无数，神圣多有，哪个又真能一心修行，万事不理？人不经事不成才，在红尘里多打几个滚，看清楚它残酷的丑模样，才好跳出红尘，坚持那些难得的真美好啊。”
毕守生行了几步，缓缓说道：“看清楚世界的真面目，有那么一天，你会感谢自己今日的承诺。临别之际，给你发散下头脑，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