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山脉外。
一个满身血迹的男子醒来了,他摸了摸脖子,使劲在那回想先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是被人从后面打晕了,往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按着自己的记忆原路返回。
临山小镇。
一个女子,每日都倚靠在院门口看着那远方,在那等候,她的双眼通红含带着泪水。直至今日,一个满身都是血的身影逐渐映入她的眼帘。
“夫君!”
女子失声喊道,抹干眼中的泪水,奔跑了过去,也不顾男子一身的血迹就抱了上去。
“娘子!”
男子也迎面抱住了女子,两人紧紧相拥。
“这半个月,你去哪里了?不是说好的只是带个路么?为什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林苏浔又哭了出来。
“半个月了么?我这一晕半个月?不过苏浔不要担心,我没有受伤,至于这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无名摸着苏浔的头,不断的安慰,好像她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你还活着就好。”
林苏浔依偎在无名的怀里,埋头哭泣。
“别一直这么站着了,回家里去吧。”无名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林苏浔的头。
“嗯,咱们回家!我给你烧水,你可要好好的洗一洗这一身的血迹与晦气。”
林苏浔松开了手,但眼睛还是哭的通红,依旧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
一个多月后。
无名在城中卖药草。
“你们听说了么?”
“佣兵团的事情么?”
“是啊,那可是咱们城中一等一的佣兵团呐!全是高手!”
“快两个月了吧,还没有回来。”
“我猜呐,八成是全部都死外面了,也不知道是去的哪里。”
“该不会!是去了那片山脉吧!”
“这可不得了,我听我的那些祖辈们说,他们也是听更老的祖辈们传下来的一些谣言,那片山脉里,是大凶!有大诡异!人不可入内!”
“那可是个被诅咒的地方啊!希望不要把灾祸带出来!”
“是啊,是啊,要是惹出什么鬼怪,祸及咱们这些普通的人就不好了。”
“想想就吓人,不行,我要去别的城里避一避,总觉得心慌,定有坏事要发生。”
……
无名回到家中后一直在回想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不论如何回忆,都只记得带路到无尽山脉,因为不愿入内起了争执,被打晕了,往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时已经在山脉外了。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林苏浔端着一杯茶水,走向无名。
无名下意识的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林苏浔的手腕,林苏浔被这一举动惊了一下,手中的杯子都没能握稳摔到了地上,碎片溅的到处都是,茶水也洒了一地。
床上睡得正香的无林,也被这茶杯摔碎的声音给惊醒了,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在那呜哇呜哇的哭个不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无名回过神,赶忙松开了手在那道歉,十分的慌乱。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自打那日你从无尽山脉归来后,神色就一直不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还是中了邪?听老一辈的说,那片山脉很诡异的。”
林苏浔就这么静静看着无名的脸,的确是苍白了许多,精神也一直不振,说话时眼神也容易飘忽不定。
无名笑着安慰没事,就是累了些,休息会儿就行了。
夜里。
无名躺在床上,握着胸口的这枚吊坠,在月光下,这吊坠散发的淡淡蓝光如雾气一般,有股朦胧的美感,伴着月光就像是一圈缩小的星云,显得十分的神秘。
林苏浔曾说过,这是她发现他时,身上唯一一样看起来比较贵重的东西,应该也是很重要的宝物吧,一直是戴在最里面。
无名又侧过身,细细的看着已经熟睡的妻儿,正经严肃的脸稍微缓和了下,再次露出了笑容,心中劝自己不要多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闭上了双眼,静静入睡了。
这一觉不是太安稳,无名他陷入了一个很奇怪很可怕的梦境。
前半段是场美梦,无名他跟妻儿一直快乐的生活,看着林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他跟苏浔也是相伴着一路走到白头,最后儿孙满堂,子孙孝顺,幸福美满,是镇子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家子。
可后来,娘子林苏浔去世了,不过一生没有病痛也算是寿终正寝,离去时儿孙皆在身旁,陪着她走到了最后一刻。
无名亲自为苏浔描眉涂上胭脂,让她好美美的离去,那张满是皱纹苍老的脸颊在他眼里还是那么的漂亮。
最后入葬前,无名趴在棺旁怪她为什么要先他一步,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跟痛楚,可转念想到要让苏浔去承受他离去的痛苦,还是欣然接受了,她的眼睛本就花了,若是见着他离去,怕是真的得哭瞎,他不忍心。
虽然知道自己活在世上,才是给苏浔最好的礼物,可他还是开始盼着自己离世的那一天,他怕苏浔一个人在下面孤单,无人依靠。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林儿都渐渐的年迈,甚至步入了尘土,可无名他的身体却依旧健朗。
镇上的人都夸他是长命百岁,是大福之人,可他却是苦恼,高兴不起来。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更恐怖的事情也是发生了。
儿媳,乃至孙子孙媳妇都归为黄土,小镇上的人也更替了好几代,无名却依旧没有逝去。
时间在他的身上好像停止了一般。
一开始他也以为是这样,可一切远远不止如此。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时间在他的身上开始倒流,气血不再衰退,他的容颜竟然开始恢复,皱纹逐渐消失,整个人越发的有精神。
他开始惶恐,他开始害怕,他以一切能想到的手段去求死,可却都是无用,他像是拥有了不死之身,从此不老不死,一切都无法逆转,他终是变回了青年的模样。
那天他站在河边,看着河水中映照出年轻英俊的脸颊,突然跟疯了一样,挥手打散了那水中的画面。
可几圈涟漪泛起后,画面又逐渐凝聚成型,还是那张年轻俊朗的脸,身材也是健硕魁梧。
明明他已经步入暮年很久,本应该年老不堪,身子萎缩佝偻着腰背,或者说,本应该死去的才对,可如今却变得这幅模样。
就是这张属于他年轻时的脸让他害怕无比,他捡起岸边的石头,拼命的向湖面砸去,可那映照的画面散了又聚,聚了又散,陪衬的落日晚霞,变成了皓月银辉,可那湖面中的人物却始终不变,还是那么年轻帅气。
他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脸,那光滑的肌肤,那棱角分明的脸颊,那柔嫩的触感,无一不是在告诉他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他一点也不曾为恢复青春而感到高兴,他有的只是害怕。
小镇上的人乃至自己的后人也觉得他可怕,仿佛是一个怪物一般,都开始对他避而远之。
他也接受不了这一切,选择主动逃避,想要躲藏起来。
他去到了林苏浔的坟前,离开前想见她最后一面,可当他看向那块他亲手刻下的墓碑时,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夫君一栏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名字,他反复辨认了这的确是林苏浔的坟跟墓碑,可就是没有他的名字留下。
他又看了一旁无林的墓碑,也是如此,明明都是他亲手刻下的至亲姓名,可此时唯独他的名字消失不见了。
他赶忙又跑回了小镇上,明明前一天听了些谣言还一直对他窃窃私语村民,如今都像是不认识他了一般。
不管是本应该年老的他,还是这怪异的年轻模样,都无人认得。
他回到了自己家里,寻到那些对他有异样眼光的后人,可他们也都不认得他了,仿佛从未见过。
他询问了家中祖上情况,有几个年长的直接报了出来,一直推到林苏浔那一代,可林苏浔的夫君是谁他们却不记得了,他们也是奇怪,明明应该记得的,于是特地拿出了族谱进行核对。
无名一看族谱才发现,上面的无姓都已经变为了吴,且族谱翻寻到林苏浔那一代,上面也未曾有记载其夫君是何人,名字是个空白。
无名这个人,就好像从未存在一般,就如这名字一般,无名无姓,从来就没有过,一直是无。
他摇了摇头,心灰意冷,独自走开了。
吴家人也是困惑,看着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渐行渐远。
无名不甘心,他再次去到了妻儿的坟前,刚刚墓碑上还是刻写的无林,此刻也变成了吴林,好像一切有他痕迹的地方都是错误的,将被修正。
无名甚至想挖开这坟,看一看妻儿的尸骨是否真的在里面,可最后还是压制住了冲动,这是对他们的不敬。
无名苦笑了一声,走进了山中,开始一个人独自生活,这个没有他存在过的世界,这个本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自己使他困苦无比。
在这期间他也一直想着如何去死,上吊、跳崖、服毒、割腕……
一切能想到的他都试过了,可都是无用,上吊勒着脖子难受却不断气,跳崖千丈之高疼痛却毫发无损,服毒好似百毒不侵,割腕竟刀枪不入……
常规的方式无法致死,那就以特殊的手段困死住自己。
无名他思考了很久,最终下定了决心。他找到了一片很深的湖泊,然后自己制作了一个小木筏划到了湖中心,最后给自己绑上了块大石头,朝着湖中倒去。他一头扎进了湖中,被石头带着一直下沉,湖水不断灌进他的口鼻,他虽不老不死,却没有仙人般的避水,他感觉很难受,但身体没有其他的不适。
这湖非常深,随着一直下沉,阳光已经照不进来,这水中逐渐变得黑漆漆的,无名感觉像是被有形的黑夜给包裹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无名一直下沉到湖底,由于湖水灌进口腔的不适,使得他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爹……
娘……
可当要想起什么的时候,整个人精神突然振奋,意识变得十分清晰。
就这样,无名在这个湖底不知道待了多久,一年、两年、十年、百年……无数年过去了。
后来他好像是睡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块干涸四裂的河床上,河水已经没有了,捆着他的绳子与石头也不见了,似乎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化去了,当真是海枯石烂。
岁月变迁,沧海桑田。
无名他爬了起来,看了看手掌,摸了摸脸颊,一切都变更了,唯有这容貌没有发生改变,还是那么年轻。
他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原路返回,却发现地形都已经大变,艰难的寻到了路,可那本应是临山小镇的地方已经是一片荒芜。
他继续走,来到了本应是火阳城的地方,可除了几面残破的墙壁再无其他。
他不肯放弃,继续前行,他不会老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踏遍了云霖帝国,游遍了周边诸国,可无一不是这般景致,只有些残缺的废土,再没能见到一个人甚至说一个生灵。
他不甘心,继续往远了去,无尽了岁月过去了,他横穿了整个南苍域,也未曾寻见一个人,到处都是破败不堪,像是遭受过灭顶的灾难一般。
他终是走到了这一域的尽头,可他没有能力跨域,只能隔着域壁朝那虚空张望,那片虚无之地是如此的深邃。
这天地之大,却只剩下他一人孤独的活在世上。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欲离去,却在回身的那一瞬间,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林苏浔正伸着手,指尖撩起一缕秀发,冲着他笑。
“苏浔!”
无名见到这一幕,失声叫喊出口,双眼顿时泪水涌出。
可那林苏浔见到无名的喜悦却是慌了,不断的后退,连忙挥手说道:“不!不!不!你要见到的不应该是我!”
“苏浔……真的……真的……是你么?”无名在这兴奋状态下,也是失去了理智,都忘了林苏浔早已经死去很多年,这个年轻的林苏浔怎么会是正常的呢?
“你想到的不应该是我!快想起来!快想起来!你真正失去的那一切!”看着逼近的无名,林苏浔不断的后退。
“我最想念的就是你跟林儿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需要想起来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无法遗忘。”无名擦去泪水一步步向前走去。
“爹!您是在喊我么?”少年样貌的无林凭空出现了,回应了无名的话语。
“不!你不该出现!还有我!我也不该出现!我们的存在都是错误的!”林苏浔非常的激动,手中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她冲上前一把捅在无林的心口。八壹中文網
“林儿乖,不疼的,不要怕,很快你就能回去了……”
“娘……你为什么要杀我……我的心好痛……”无林十分难受,可还是无力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林儿……娘对不起你……可你不该存在!”
“苏浔!你在干什么!”无名不敢相信这一切,赶忙跑到无林身旁。
“林儿!林儿!你醒醒啊!爹在这呢!爹在这呢!苏浔你疯了么!?”
“还有我,我也不该存在!你!对!你!你也不应该在这里!快想起来啊!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们!”林苏浔握着匕首退到一旁,言语十分激动。
“苏浔!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没疯!名,快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解脱了!”
“苏浔!你在说什么疯话啊!快把刀收起来,林儿他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还有救!”
“你下不了手么?也是……可是不用担心,我马上会送你回去。你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我们!他们关不住你的!你终将归去!”
林苏浔根本没有听进无名的话,说着便手持匕首冲了上来,含泪一刀扎进了无名的胸口,本应该不老不死刀枪不入的无名,在这次终于受伤了。
温润的鲜血不断自无名的胸口淌下,那种感觉十分舒适,如涓涓细流划过胸口。
无名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那一刹那恍惚间看到林苏浔将匕首插进了她自己的胸口,并笑着倒了下去,嘴中好像还在低语:“离开这!去找回你自己!去打开这把锁!成为……”
无名看着这一切,听闻着这一切,似乎想起来了一些,一些矛盾的记忆在那交错相融。
好像是这样……
他们本就已经逝去了……
他们真的都已经逝去了么?
是幻境么……
是梦么……
我是谁?
我真的是无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