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他是不是你手机里的那个叔叔!”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一清二楚的落到我的耳朵里,她声音不大,却让我震耳欲聋。
我有些难以置信:“这…这是你的孩子?”
左恬没有回答我,而是对着孩子点了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叫叔叔。”
“叔叔好!”
我彻底不淡定了,本就起伏跌宕的心此刻更加颤抖的更加厉害。
尴尬,后悔,躁动,不安……
各种情绪涌上我的心头,我不知道我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反正一定难看的跟吃了屎一样。
此刻头顶的太阳就像一个大火球,无形的热浪一层接一层地窜进我的裤腿,暴起的青筋无疑表明我现在的血液滚烫,这种不适的焦灼感与我异常冰凉的心交织在一起,让我瞬间崩溃。
我的视野开始模糊,周围的景物在我的眼里一点一点的破碎。
这个小女孩是左恬的孩子。
她叫左恬妈妈。
叫我……叔叔。
无限的悲伤与挫败从我心中溢出,宛如潮水,将我淹没,让大脑空白的我窒息,溺死在海里。
几个小时前,我仪表堂堂地站在田园风光的草坪上,手里拿着钻戒,身边站着另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人,她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
然而,我中途逃了婚。
逃离了婚礼现场,逃离了我的家乡,逃离了那群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我的父母。
在得知她的消息后,我毅然决然的,没有任何犹豫的,孤身一人坐着高铁来到了花城,只为见左恬。
这是时隔七年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她还是长发,不过此刻没有扎起来,散在两肩,透过发丝,依稀可见的她左耳下面的那颗小痣。
她那里也没有变化,依旧是平胸,平到不能再平,但她依旧漂亮的脱俗,气质比之前也更有韵味。
来时的我并没有逃婚后的局促与不安,重新踏上这条熟悉的路,走进这熟悉的小城,占据我心情的只有难以言表的激动。
是的,我还喜欢左恬,一直都喜欢着,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住进我心房里的人。
我走进温柔的风中,翠绿的叶子也遮不住今天明媚的阳光,树影婆娑,勾勒出温馨治愈的画面,街道旁的风铃轻吟,巷子里的狗吠声还在,墙角有小花在摇曳,似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如期而至的来见证我们的重逢。
我见到她了,她表现的却很平静,与我的表情截然相反。
我因为她而逃了婚,她却告诉我,她有孩子了。
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更不敢接受这个现实!
“叔叔?”
那孩子又喊了我一声,小小的她都能看出我此刻的异样。
我的胸口起伏的更加剧烈,此刻的我有千言万语要说出来,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像被针扎一般,生疼。
我终究是没有再开口,看着与她眉眼相似的小孩,我深知自己已经没有了说出那些话的身份,在还剩有最后一丝理性之前,我决定离开。
再待下去,我生怕接下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发疯出格的事情来。
左恬没有留我,我也才注意到她身上还系着围裙,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树荫下有一张干净简洁的的小餐桌,放置着三个椅子,其中一张椅子上摆满了玩具。
她当时正在着手准备午饭,在院子里快乐玩耍的孩子可能也在等待爸爸的回家。
我猜,等她饭菜做好后,那个我不曾谋面的男人会刚好到家,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共度午餐。
到时候站在这里的我,该是多么格格不入。
可眼前这幅画面,我却无数次的幻想过,这是我一直所期待的生活。
我也曾无数次抱着她与她一起幻想着我们的未来,每一次描绘诉说时,她都会精心的布置我们的美丽花园。
现在美丽的花园就在我的眼前。
阳光明媚的小院被打理的干干净净,里面花草丛生充满芬芳,时不时传来小孩的笑声,安静又美好。
只不过画面里的男主人公,不是我。
我成了局外人。
院子里突然飘出清淡的排骨香味,左恬连忙跑进厨房,微风掀起她裙子的一角,却再也撩不动我的心弦。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栽满鲜花的小院,身子在小巷间摇摇晃晃,路过小城尽头的那条花海时,我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却差点跌进水里。
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微风和煦,不冷不燥,但我却出了汗,浑身都湿透了,我像是置身在暴风雨中,因为汗都是冷汗。
走出小镇后我坐上了出租车,准备回去高铁站,下车付钱时,首先跳入我视野的是几十条未接电话和短信通知,我置之不理。
付完钱,我买了一张终点站的高铁票,坐上自己的位置后,我将手机重新关机。
然而我的世界并没有安静,反而更加喧嚣。
这一趟的我,就是一个笑话。
匆匆而归,又匆匆离去,来时狼狈,去时更加狼狈。
车窗的玻璃上倒映出大家的人生百态,我也在里面看到了自己,一身西装的我像个惊慌失措的小丑,脸上大写着人生的失败。
我深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作的,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是最委屈的那个人。
爱情里没有对错,我彻底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往何处,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充满了空虚与迷茫,我的人生还不如这辆电车,它有自己的目的地和终点站,而我的一生,都在无根的漂泊。
我闭上了眼睛,现在的我只想睡觉,想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包括左恬的出现。
但事实是,我的明天将会更加糟糕。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我醒来时,已是傍晚,是服务人员把我叫醒的。
我下了车,车窗外是昏暗的地平线,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感觉,我却紧了紧衣服,走出服务站,穿过茫茫人海,我看到了熟悉的招示牌。
这是终点站,云城。
我上大学的地方。
一座被我遗忘的城市。
我上的大学叫云城医科大学,没错,我是学医的,临床专业。
我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人,曾经有过一群狐朋狗友,但大学毕业后再也没见了。
除此之外,这座城市里我唯一认识的人就是赖老头了。
他是学校一附院的主任,叫赖润舒。
他也是我的老师,我见习实习的时候都是他在带我,他待我很好,一直都很照顾我,但我却让他很失望。
当年考研败北后,我没有选择要再拼搏奋斗一次,虽然他反复劝我,但我还是放弃了挣扎,尽管我考的分数与我报考的院校只有两分之差。
他只觉得惋惜,觉得我是发挥失常,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是发挥超常。
最后,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我最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去了一家私人的整形医院,大学专业是临床所选科室是外科的我最后成了一名隆胸医生。
他知道后,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当时对着电话就弱弱地说了一句:“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不还是从骨科转到了妇产科,而且还是自愿转的。”
“那是因为院里人手不够,老子特么的是迫不得已!”
他气急败坏,我能想象出他当时羞红的老脸。
他对着电话把我骂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强调我做手术的时候手一定要安分,不然到时候身败名裂了,他就当没教过我这个学生。
我哭笑不得。
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是,半年前我已经辞掉了这份工作。
如今二十六岁的我,没有工作,没车没房,也没有存款,但我也没啃老。
我还有别的经济来源,很稳定,工资不多,但也饿不死。
想着想着,我决定坐公交车去医院找他。
我想他了。
对于我来说,他不止是我的老师,更像是我的亲人和朋友,最开始我叫他赖老师,现在我喊他赖老头,而他一直叫我野子。
我每每想起他的时候都会跟他打电话,不管每次我怎样转移话题,他都会扯到我当了隆胸医生这件事情上,而我也只能拿他是妇产科医生这件事来当挡箭牌。
这次我没有打电话给他,不是想给他惊喜,而是以我现在的处境,拿起手机就相当于拿起一块烧的通红的热铁。
半个小时后,我成功的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房间的装饰还和以前一样,简单干练,除了办公桌和书柜以外以外,只有一个简易衣架,上面挂的全都是白大褂。
我看向窗台,那里还放着我送他的常青藤盆栽。
我来的不太凑巧,他正在忙一台手术,还需要半个小时作业才能结束。
我就在他的位置上坐着,一眼就扫到了那个老旧的烟灰缸,一如既往的塞满了烟灰和烟蒂。
他抽烟,我也抽,而且我是被他给带坏的,不过我没有他烟瘾大。
我无聊地翻起了书柜里医学杂志,当那些熟悉的专业术语跳到我眼前时,我感受到了一丝亲切,眼前浮现起昔日深夜在宿舍头悬梁锥刺股背蓝皮书的情景。
我的心情平复了些。
我不禁有些感慨,曾经,我也是个孜孜不倦刻苦努力的少年,虽然疲惫,但充满向往。
可现在,我碌碌无为的人生却更加疲惫,就像是一滩屎,被生活这根搅屎棍搅的翻来覆去,我的理想,爱情,连同我的事业,全部都怄烂。
而今天发生的事情,更是让我这块烂泥彻底扶不上墙。
家人为我谋划了半年的婚姻,被我完全搞砸,我伤害的不止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好姑娘,还有我的父母。
他们一定被亲朋好友看足了笑话,现在的心情一定比我还要焦急尴尬。
尤其是我爹,他最爱面子,我现在回去的话,以他的脾气,我指不定会被他给打死。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我心里很是惭愧,从花城离开后,我就算不想回家,也该给他们打个电话的,免得他们担心。
于是我把手机开了机,给老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立即被接通。
我做好了被挨骂的准备,老妈也确实骂我了,但没骂几句,便哭出了声,哽咽着问我现在在哪,有没有出事,吃晚饭了没……
我说我现在在云城。
她嘱咐我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没哭,可胸口那里很闷很闷,喉咙那里更是如鲠在喉,
“妈,对不起,这次是我犯浑,明天我就回去,我会给所有人一个解释的。”
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后,我很快将电话挂掉,这次我没有关机,老妈也没有再打来。
其实我并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面对他们,甚至我明天都不一定能回去,而所谓的说法和解释无非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我。
渣男。
但我知道,我绝对是不能逃避的,我得为我自己犯下的错负责,而这个年纪的我,还必须要负全责。
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就算我提前知道她已为人妇,我还是会立马见她一面,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
因为她是左恬,我最爱的女人。
如果南墙下面有尸体,那一定都是死不改悔的我,垒起来的话一定比南墙还高。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急匆匆的,是老赖头回来了,他的步伐我再熟悉不过,每次有紧急情况,他的脚步声都是这个频率。
我身体转向门,刚站起身,老赖头就推门而入,上来就是指着我的鼻子骂。
“好小子,你还知道来啊,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赖!”
说话间,他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老赖头没有先脱身上的手术衣,而是先脱掉鞋子,上来就要抽我。
我虽然一脸懵逼,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搬起了椅子挡在身前,急道:“老赖头,你不会是发酒疯了吧,我刚来,怎么就招惹你了。”
“你这狗东西,还在这跟我装,把人家晚晚肚子搞大了就给抛弃了,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就这样被你给糟蹋了!”
听到这句话后,我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我直接爆了句粗口。
“我日,什么叫我把晚晚肚子搞大了?老赖头,你别血口喷人,我和晚晚早就分手了好不好,这怎么可能!”
老赖头的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口中的晚晚就是晚瑜,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前女友。
不过我们之间的故事早就已经结束了。
大五实习后我们被分到了不同的的城市,我们也是在那个时候和平分手,自此便没了交集。
直到一个半月前,她突然来到了我的老家,由于没有事先打招呼,所以她出现的时候让我有些尴尬。
我们见面时,我正在陪我刚认识三个多月的未婚妻挑选婚纱。
感受到我的愤怒,老赖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他的印象里,我从没说过谎,此刻从他犹豫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真的不是你的?”老赖头还在质问我,语气明显比刚才轻了些。
“怎么可能是我的,你自己的学生什么品性你不清楚吗,我是那种吃干抹净不认人的混球吗?”
“可晚晚跟我说,一个多月前她和你那个了。”
“哈?”
“彭野,孩子就是你的。”
我循声望去,开门的正是晚瑜。
上次见面时她还留着马尾,现在却是齐耳的短发,不过她的穿着还是和大学时一样年轻有活力,露出肚脐的白衬衫,紧身的牛仔裤下露出半截脚踝。
我被她和老赖头整的无语,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孩子,我特么才不会稀里糊涂
我看着她平坦的小肚,我只觉得好笑:“这都过去多久了,就算你怀了我的孩子,那孩子至少也该两岁了吧!”
我们虽然谈了几年,但只做过一次,而且那一次还是在三年前,她现在怀孕了,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