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的时候,老爸还在那个地方坐着,他佝偻着身子,嘴里抽着一支烟,前面放着一个空酒瓶。
我搬个小凳子坐到他身边,他状态有些微醺,粗糙的脸上泛着红。
他点燃一根烟,递给了我,然后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姑姑在电话里头跟我说,那个女人回来了,你逃婚就是为了去见她吧。”
我抽着烟,不答,算是承认。
脚下的身影忽然晃了晃,有些摇摇欲坠。
我抬头,老爹已经变了脸色,他把没抽完的烟在地上用手指摩擦着。
这次他没有大声喝我,而是声音凄凉地说了句:“彻底没救了你。”
沙哑的声线萦绕在我的心头,心尖那里隐隐作痛。
我深呼吸一口气,平静道:“爸,我们已经结束了,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了。”
“你放屁!”
我依旧保持着镇定的表情,“不信算了,但是你能别再提她了行吗?”
可老爹偏在我伤口上撒盐,他讥讽地对我道:“那个女人已经和别人有孩子了,我听你姑姑说,那孩子都会走路说话了。”
他不再看我,继续嘲讽道:“风尘女就是风尘女,不管在哪都只想着勾引男人。”
我听着,沉默不语,指甲已经深深陷地进我的手心里。
我不愿我的亲人在我身边提起左恬,倒不是因为我怕我再想起她,让我痛苦。
而是每当他们提起她的时候,都会说她多么多么犯贱,肮脏,腐败,不知羞耻。
他们如是地攻击着我的白月光,言语如子弹,打穿我的心脏。
这个时候的我便浑身发冷,感觉面前这些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比任何人都要陌生,比任何时刻都要让我恶心。
他们和花城里的人一样,自以为是的道听途说和肆意抨击,虚伪至极,没有人性。
我觉得他们才是肮脏的,他们的言语就像这夜色,密的不透风,将人笼罩。
而我,只能抬头看月亮。
花城很美,但那里的人,可一点都不善良。
从当年那个巴掌扇在我脸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和左恬的爱情是不会被人承认的。
而且是所有人。
意料之中的,我的父母和我姑姑一家人的表态一样。
只不过我姑姑一家人只是明目张胆的骂和批,而我的父母,不仅继承了前者,他们还觉得自己的儿子很无辜,把本就没有到错全都归结在了左恬身上,这和亲手揉虐我的心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父母也有那让我不堪入目的一面,虽然我本来就不了解他们。
“你这个不争气的,看上谁不好,偏偏被那个寡妇弄的鬼迷心窍,真是想气死我和你妈,我就想不明白,你……”
他越说越起劲,怪不得刚才喝酒,可能就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在平时,他一个大男人是不会跟我啰里啰嗦这些的,只有我妈会。
我待不下去了,手里一直没抽的烟被我扔在了地上,我面无表情的道:“爸,你叫我出来到底是讨论她的还是讨论我的?如果是,那我回去了。”
可能是我的声音冷漠的让我的父亲觉得我有些陌生,也可能是刮来了几阵穿堂风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突然安静下来了,然后张大嘴巴看着我,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我起身,准备离开这让我喘不过气的黑暗。
终于知道为什么今晚明明有大如圆盘的月亮星星还那么亮了。
“谈你的事情。”
他这样说着,但他又道:“你以后到底是什么打算,是不是非那个女人不娶?”
我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对我的父亲说:“爸,我不想结婚了。”
“你这兔崽子又瞎胡说什么呢,我们家就你一个独苗,你不结婚我怎么抱孙子?”他声音抬高了几分,走廊那里的声控灯都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着我的眼睛,不知不觉中已经泌出了泪水。
我回道:“是,你们是我的父母,你们可以劝我做事,逼着我结婚,但事后呢?”
“为了结婚而结婚,只会让我变得更不幸,而你们,会为我的不幸买单吗?”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们不会,你们会让我得过且过,顺其自然。”
老爹没读过书,没有文化,但我觉得他已经将我话里的意思明白了七八分。
他找不到可以反驳我的话,也不肯承认我是正确的。
他直接装作没有听见我后面说的那些话,装糊涂道:“那你还和欣怡结婚,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回来,欣怡现在就是我们老彭家的儿媳了。”
我很耐心的解释着:“我结婚是因为你和妈。”
“然而事实证明我是错的,我自以为是的孝顺伤害了你们,更伤害了欣怡。”
他这下彻底默不作声了。
声控灯也熄灭,我的泪水也已经在眼窝干涸。
回想起那天结婚的场景,欣怡是微笑着的,她的笑发自内心,而我则是迫不得已的强颜欢笑。
都已经穿上西装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和欣怡这婚结的多么草率和糊涂,只照顾着我父母,而忽略了自己和欣怡。
那天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它唤着我去见那个女人一面,说不定她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回来了。
但很快我就打消了自己这荒唐的想法。
当我手捧鲜花准备走上红毯的时候,我手机的电话响了。
我手机当时是放在我的好哥们余辉阳那里的,本来我是没有打算接的,那个时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什么事情都是没有结婚重要的吧,毕竟是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但余辉阳拉住了我,他犹豫着跟我说,是盈静打来的。
盈静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班的班花,她喜欢过我,而余辉阳,高中一直暗恋着她。
盈静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挂掉了。
她说:“狗野,你念念不忘的女人回来了。”
心底的那个声音也在那一刻不约而同的响起。
我得去见她一面,而且就是现在。
于是我逃婚了。
余辉阳这几天也没有联系我,我了解他的性格,他人内向腼腆,搞砸了我的婚礼,他心里肯定有愧。
但他是知道我和左恬的事情的,所以事后肯定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有在他喝醉酒的时候,他才会高谈阔论,畅所欲言。
事到如今,我很感谢他。
如果不是他让我接那个电话,我可能已经和欣怡结了婚,说不定都已经去民政局拿了证,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让她受伤。
我看着还坐在凳子上的父亲,看着那个背影,有些于心不忍。
“我回去睡觉了。”
他起身对我摆了摆手,等我走出几步,他又喊住我,踌躇了几秒,然后道:“我和你妈这几天会去你姑姑家一趟,回去见那个女人一面。”
我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忍无可忍的怒气:“她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了,我也不会再和她有什么关系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去招惹人家了,别再让我难堪,成吗?”
他吞吐着:“你妈,不让我告诉你来着。”
我笑了:“或许你说的对,我就不该回这个家,半年前我就不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