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季锦瑜想了很久。
孔岁宁恢复过来，面对的是噩梦般的过去，已经去世的母亲，还有罪恶深重的他。他不敢想象她会怎么样。
如果醒来等待她是要面对这些残忍的事实，他宁愿孔岁宁永远也记不得他。
孔岁宁好了之后，南禺这几天的天气逐渐回温，阳光很好，懒洋洋中带着一股惬意。回来这么久，孔岁宁除了去医院那天出去过，之后都不愿出门，这个城市明明是她最熟悉的，但现在却变成了最陌生，她甚至对这里有些排斥。
季锦瑜拉开客厅的落地窗窗帘，阳光从外面折射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清冷。趁着外面天气如此好，他打算今天带着孔岁宁出门走走。
孔岁宁正在沙发上吃着小零食看电视，季锦瑜往她身边一坐，“孔岁宁，我们今天出门去散散心，今天天气很好，不是很冷。”
她停顿了下来，像是在考虑，半响后对季锦瑜摇摇头。
季锦瑜知道她会拒绝，引诱她：“外面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可以穿上我之前给你买的漂亮衣服出门。”
孔岁宁似乎有点动摇了，但嘴上却说：“不去。”
季锦瑜说：“不去也得去。”
孔岁宁笑着说：“我不去。”
“得去。”季锦瑜抱她起来，几乎扛着走的，“由不得你了。”
孔岁宁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很清脆，紧紧抓着季锦瑜的肩膀，蹬掉了脚上的小兔子棉拖鞋，觉得好玩，故意跟季锦瑜作对：“我不去的，我不要出去。”
季锦瑜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不可以。”
孔岁宁假装很痛地啊了一下，妥协地让季锦瑜抱着她上楼。
回到楼上，季锦瑜给挑了衣服搭配穿好，还和往常一样给她弄头发，收拾将近半个小时才带着她出门。
今日的天气好，外面的人果然很多，几乎都是亲子和情侣组合。
由于人多，孔岁宁有点不适应，紧紧地抓着季锦瑜的手臂，靠在他身边。季锦瑜能感受到她很紧张，伸手搂住她，扶着她走，安抚她的情绪：“别怕，我会陪着你的，别人不认识你。”
“好多人。”孔岁宁怯生生地说，“我能不能藏起来啊？”
“我知道，不用藏，我陪着你走。”季锦瑜说。
“可我怕。”遮掩在她帽子底下的双眼慌乱地眨着。
季锦瑜给她心理暗示，让她好受点，说：“我不是给你戴了帽子吗？别人看不见你的，你已经藏起来了。”
“是吗？”孔岁宁仰起头看他。
季锦瑜点点头，“真的，他们看不见你。”
孔岁宁信了，情绪也放松了很多。
也许是季锦瑜的这一方法有用，孔岁宁进了大商场后，放开了许多，会让季锦瑜给她买东西，但是人群多的地方还是会贴紧季锦瑜。
两人逛到了生鲜区，这边似乎人少一点，孔岁宁趴在玻璃上看鱼，有一条小鱼游到她面前，嘴巴啄着玻璃，孔岁宁笑了起来，伸出手指隔着玻璃戳戳它吐泡泡的嘴巴，“鱼鱼。”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眼前的鱼，季锦瑜以为她喜欢，“你想要鱼？”
“不要。”孔岁宁摇摇头，手指依旧戳着玻璃上的鱼。
“不喜欢鱼吗？”季锦瑜问。
“喜欢。”孔岁宁皱着眉，然后说，“它长得丑。”
季锦瑜笑了笑，懂了她的意思，她嫌弃这条鱼长得不好看，“那我们不要了，它确实长得不好看。”
“不好看，没讨厌。”孔岁宁又说，像是解释给季锦瑜听。
“我知道。”季锦瑜柔声说。
“你给我买好吃的。”孔岁宁牵起季锦瑜的手，看着季锦瑜的眼睛很干净，小声请求，“可以买吗？”
“你想要的都可以给你。”季锦瑜握紧了她的手，牵着人走去买好吃的。
孔岁宁吃着温热的三明治，注意力都放在了吃三明治上，任由季锦瑜牵着她走。两人下到商场一楼大厅，听到了钢琴琴声的孔岁宁抬头，脚步顿住，不肯走了。
季锦瑜转头看她，拇指替她擦掉嘴角的食物碎屑，轻声问她：“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孔岁宁摇摇头，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季锦瑜看到了一架钢琴，立在商场大厅中央，一个小女孩在弹钢琴。他仍然记得孔岁宁她以前弹过钢琴，在十年前的他听过一次。
季锦瑜竟然在孔岁宁的眼里看出了兴奋，像是久别重逢。
“季，我要去......”孔岁宁指着钢琴的方向。
季锦瑜懂她的意思，和她一起过去。
孔岁宁把没吃完三明治交给季锦瑜拿着，她的目光完全落在了黑白的钢琴键上，总觉得自己对它很熟悉，小女孩弹完抬起头看她，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孔岁宁向小女孩笑笑，给她鼓掌，“好听。”
小女孩小小的手掌拍拍旁边的半边椅子，邀请孔岁宁坐下来，“你要坐下来和我一起弹吗？”
孔岁宁抬头看季锦瑜，眼睛里满是期待了。季锦瑜点点头，“坐吧。”
“你会弹什么曲子？”小女孩问。
孔岁宁摇摇头。
小女孩见她摇头，脸皱了一下，然后说：“我弹《小星星变奏曲》，你会不会？”
孔岁宁抬手放在了钢琴键上，手指轻触了钢琴键，琴声从指尖生出，琴音中能听出有点生疏，不过是孔岁宁根据身体里的本能弹出来的，她觉得自己对它很熟悉很喜欢。
“哇，好厉害啊。”小女孩也笑着给孔岁宁鼓掌。
孔岁宁看向季锦瑜，笑容中透出不好意思，季锦瑜浅浅一笑，“很好。”
他忽然想到了十年前那个下午，十四岁的孔岁宁骄傲地和温言她们几个说，以后希望自己成为“孔多芬”，那时候的他嘴欠嘲讽孔岁宁。
季锦瑜眼中的目光暗了下去。
“我们一起弹。”小女孩说。
两人一起弹完一首小星星变奏曲。
季锦瑜能看得出孔岁宁的心情很开心。
“你自己弹一首，你还会弹什么？”小女孩想让她自己弹一首，并不打算跟她一起弹了。
孔岁宁停下来，低头注视黑白琴键，半响后两手放在了上面，开始弹奏。
她的表情中透着专注。
“致爱丽丝！”小女孩说。
可是弹奏到一半，孔岁宁的琴声像是卡住了，让她停顿下来。
“怎么了？”季锦瑜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孔岁宁像是没听见季锦瑜的话，又继续弹奏，但是依旧在原来的地方停顿下来，她好像陷入了一种入迷的状态，反复被卡住又反复再次重来，琴声越来越乱，越来越急躁。
小女孩捂住了耳朵，甚至引起了旁人的目光投射过来。
季锦瑜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好，即刻去阻止她再弹奏下去，“休息一下，你还有好吃的没吃完呢。”
孔岁宁挣脱开季锦瑜的手，又继续，表情有点执拗。
她的意识告诉她，她会的，但是手指却不听指挥了。
“好吵啊。”旁边的小女孩皱着脸说。
季锦瑜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道：“孔岁宁，我们去休息好不好？”
“不。”孔岁宁的反应大了起来，激烈挣扎摆脱季锦瑜的手。
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的孔岁宁，用尽力气把手从季锦瑜手中抽离出来，却不小心碰倒了与她坐一起的小女孩。
小女孩跌倒在地上，顿时哭了起来。
小女孩的哭声唤醒了孔岁宁，她的激烈反应安静了下来，表情迷茫又无措。
听到哭声，小女孩的奶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抱着自己的孩子，“你们怎么回事？”
季锦瑜给她们道歉，“抱歉。”
女孩的奶奶还是生气：“你们都是大人了，欺负一个小孩子，要不要脸？”
季锦瑜再次道歉。
孔岁宁看到了女孩奶奶脸上的凶意，还有周围很多人看着她的目光，那些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很陌生又很可怕，她心里开始害怕。她扑进季锦瑜的怀里，紧紧抓着他腰间的衣服，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季锦瑜听到她的呼吸声很沉重，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我替你道歉。”
他再次跟小女孩和她奶奶道歉。
小女孩的奶奶依旧是气不过的，毕竟孩子受了委屈，她注意到孔岁宁的举动，说了句：“原来是个傻子。她不正常你就管好，管不好就不要带出门。”
季锦瑜那一刻的眼神和脸色顿时变了，沉了下去。
他最后对着女孩的奶奶沉声说了句：“她不是，请您放在尊重点。”
季锦瑜抱着孔岁宁回了车上。
车厢里安静又狭小的空间令她的情绪放松了很多。她抬高自己的帽子，一双小鹿似的双眼露出来去偷看季锦瑜，发现季锦瑜在看她又立刻低头下去，好像做了错事一般。
季锦瑜摸摸她的脑袋，“好了没？”
孔岁宁粘了上去，趴在他身上，在他肩窝上点点头，“好了。我不是故意的......她哭了。”
季锦瑜抱紧她，轻拍着她的背部，声音低哑：“我知道，我会好好跟小女孩道歉的。”
“嗯。”孔岁宁应了一声，“那你要帮我跟她说对不起，还有那个凶凶的人。”
“会的。”季锦瑜应道。
车厢里再次安静。
很久之后，孔岁宁才开口说话，她盯着自己的左手，“我的手坏掉了，弹不了。”
听到这句话的季锦瑜心有点疼，柔声安慰她：“会好的，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他握住孔岁宁的手，握在掌心里。